女国公

作者:温柔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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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噩耗传至家中时,池氏才亲手给女儿挑了个陪侍的小丫头,今年也是四五岁年纪,难得忠心,又虽不大机灵,却处处把姐儿放在前头,因此池氏下定主意要买她。

      人牙子这几日也来往家里许多回了,还笑哩:“真个是亲娘,恁地仔细,看了八百回才买来与姐儿服侍。”

      池氏一面挑拣其余的丫头一面叹道:“原是我亲生的姑娘,不仔细怎生来?”边说着,边看了其余丫鬟们手脚茧子,又看长相神态,挑了两个大些的,“这两个老实,又像是能干活的,去与龄儿算钱罢。”

      人牙子心里暗喜,原来池氏要大些的好服侍,却是挑了两个十二三的,这两个在她那里吃了许久的饭,光衣食银子就可要一大笔,遂道:“奶奶好眼光哩,这两个,都是极灵透的丫头,又且没有家累,奶奶大可放心。”时下一个这么大的女婢大约是五两银子,人牙子要了两个身价银子共十二两,盖因二婢都会些女红厨事的皮毛。

      待龄儿领着三婢收拾整齐了来与池氏看时,池氏因令她们自陈身世。

      年纪最大的一个说叫个柳儿,原是邻府一家子的家生奴婢,却是上一家嫌她年纪大了长得俊俏,主母不乐见,撵了她出来。

      第二个也是十二岁,说叫腊梅,却是赶上个后娘,枕头风吹得亲爹将她卖了。

      最小的那一个才只四五岁,只知道说自家叫芳姐,余的也不很说得清了。人牙子补道:“这妮子是才来我这里,因她老子娘实是过不下去,没奈何,卖了一个姑娘。奶奶若要时,只管加一两,我情愿将这妮子与奶奶做个添头。”横竖无本的生意,能卖就是赚了。

      池氏便叫乔道静来看:“静姐,来瞧瞧,喜欢她不?”

      乔道静便上前去看了一回,芳姐只管看着她,脸是寻常孩子的样子,两手却有茧子。乔道静因道:“娘,她可怜哩,留下罢。”

      池氏一笑,将这三人都留下了,却令龄儿送人牙子出去。

      龄儿将人送出去了,回来时脸色便不大好:“奶奶,大房处来人报丧,是恒大爷。”

      这一惊非同小可,池氏道:“怎地?”又急令喜儿带着乔道静回去歇着,怕她两个受惊。

      看人都走了,龄儿方道:“是大房的老大人又闹事哩,来报丧的是恒大奶奶的儿子,已哭得站不住了,说他爹是被八十两银子逼死的哩。”

      前头说过,大房的乔童生自来怕死,因此打三四十岁上便好买药吃。那药局、太医都是明白人,是药三分毒,怎肯胡乱与好人开药吃?因此乔童生便将家里的银子买些人参、鹿茸一类大补的东西日日吃着。

      这一日乔维恒媳妇带了冯姿哥与池氏贴补的二十两“礼金”回了家,夫妻大哭一场,又卖卖家里剩下的东西,好容易凑了三十两与乔童生,还道就此安生了。谁料过了年,乔童生又来家,要的钱比上一回更多了,这一回却是要的八十两。

      乔维恒真个要活活气死:“爹,不是你媳妇舍了脸往二房三房那里求人家,哪里来的三十两与你?现今家里卖得都罄尽了,休说八十两,八两也没有罢!”

      乔维恒媳妇道:“爹,上回与你那三十两你作甚来?怎地就花用尽了?”

      乔童生把脸儿一扬,头儿一扭:“你甚时候与我三十两银子来?”

      乔维恒登时气死过去,待家人拼命救护回来,乔童生身边伺候的小书童儿方看不过眼,悄悄与他说了:“大哥,你休气了,家里实是没有那些个钱了。你道爹怎把那三十两银子花没了?他那是又去买药了!上好的人参二两一根,鹿茸一两八钱,都叫他买了这个了。如今家里四哥没钱成亲,他可不就又来找你了么?”

      乔童生犹在前头嚷嚷:“维恒媳妇恁地不孝顺!你家如何没有八十两银子来?”他倒会算账,“维恒与人做经纪,两个月一两五钱,你在家做活,两个月也有五钱。这一家子便是两个月二两。我算你们一家子一月嚼用五钱罢,每月不还有五钱呢?那钱不都是交在你手里?你嫁与维恒二十年了,八十两攒不下来?都怨你不孝顺!”

      乔维恒媳妇哭得死去活来:“爹,若非你老死要钱,维恒一个童生,读书考秀才不好么?与人做经纪!你知道他旧年那些同窗都怎生笑话他?且他在外交游不要钱?我在家与亲戚们随个婚丧嫁娶的份子不要钱?你大孙子与二孙子读书不要钱?全仗着我嫁妆支应罢了!”她看一眼来扶着自己的大儿媳妇,“如今连才过门的媳妇也要贴自家嫁妆了,你老还只顾自家快活,不管你儿子的死活!”

      龄儿叹了口气:“也是作孽,恒大爷被他爹逼勒得没了法子,又因咱们这里不兴死了当家人的寡妇供养公婆,他一个想不开,半夜里吊死了。”

      池氏惊得半晌不曾说话,慢慢地冷静下来,道:“这是死了人了,必得去吊丧的。你去前头问咱们爷,叫他快些换了衣裳咱们去看一眼,叫春嫂子带着静姐也去,只别在灵堂多待就是了,喜儿就在家待着看家。”

      ·

      却说乔道静往自己住的厢房回去了,忽见院里一个浑身白麻的少年坐着,春嫂子的丈夫在旁边相扶着,时时劝他:“恒大爷去了,你也放宽心些,你爹在地下看着也能合眼。”又拿今年新下的胡桃仁、芝麻盐泡的茶来与他吃两口,到时候好撑住了去哭灵。

      乔道静心说,这就是丧家的儿子了,按辈分是自己的堂兄,便上前去行了个礼:“大哥。”

      那少年乍逢大乱,神情已是哭得快死了,仍勉力撑着来与她见了个礼:“是静姐罢?哥没带着与你的见面礼儿,可别怪哥。”打身上左右掏掏,掏出来出门时亲娘与他塞的块馍馍,里头夹着些大酱老葱——他们家也吃不起别的了——与乔道静:“你吃惯了好东西,也别嫌弃哥。”

      乔道静眼圈儿一酸,人能处乱不惊已是难得,他却又能不迁怒,不嫉妒,虽在乱事中,却待人不刻薄,尽力维持礼节。她道:“大哥别哭,老天爷看着哩,你这样的人,将来总有后福的。”

      喜儿亦在旁道:“俊哥儿歇一歇,别急,奶奶已叫人去请爷与老宜人了,换了衣裳,立时就到。再远的亲戚们,我们家出车马替你送信儿,你且歇着,别累坏了。”

      乔道俊眼眶里蓄满了泪:“我只恨我爹怎就这样没福,我才中了秀才,娶了媳妇,他还没享着了我的福,怎就想不开了!”

      喜儿惊道:“哥儿才十六,就中了秀才了?倒比咱们老同知也不差些儿了。”心里更是惋惜,这样少年有为的孩子,大房怎地就这样拼命逼他一家?这不是眼瞎么,不该拿着当宝的当着宝,该拿着当宝的又不当回事了。

      乔道静道:“除了孝,再过二年就是又一回秋闱,五年功夫,大哥千万保重自身,到时候中个功名回来,也叫伯父欣慰。”

      乔道俊勉强笑道:“托静姐的吉言。”神情里含着些狠劲儿。

      他们说了几句话,前头乔维岳与赵老宜人也到了,因乔维恒平日里恪守礼法,倒没带阴八姐个“平妻”过来。二人都换了素服,与换了衣裳出来的池氏汇合,齐来见乔道俊:“怎就想不开了!”且哭乔维恒。

      乔道俊一行哭一行领着众人到了大房,他弟弟领着二房人此时也到了,统共三房人,除了出嫁女离得远,全都在。

      乔维恒之妻见了池氏便嚎啕大哭:“这是叫他亲爹活逼死的呀!”

      乔维岳辈分低,不敢说话,乔监生却是乔童生的兄弟,且又仗着自己钱势从乔童生手里拿来了族长之位,当先道:“大哥,你也恁地糊涂,怎就将个好孩子逼得这个样儿了!”

      乔维恒的岳父岳母也来吊女婿,都骂乔童生:“我将个好好的女儿嫁与了女婿,你们家却逼死了我女婿,须与我个说法!”

      乔童生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儿子的灵位,嘴里且要骂:“他不养我的老,我怎会骂他?他不过是不孝顺,因此羞愧而死罢咧!”

      乔道俊却排众而出,当先喝道:“爷爷,你说我爹不曾与你三十两银子,我们家却说得出来是大年初一,我爹与我娘亲手把二房姿姨奶奶给的十两银子、三房池家婶子给的十两银子、又我娘、我妻亲手卖了嫁妆的十两银子交到你手里的。当时二叔、三叔、四叔都在,你说我家不曾给你银子,可要问这些个证人答不答应!”

      乔维久看亲哥活被逼死了,真个死人也要有火,亦声援侄子:“不错,我哥确给了爹三十两足足的雪花银!那一天我也在,与了爹二十两!”他却是因着不是长子,少被乔童生逼勒得多。

      乔维永亦含糊道:“嗐,爹,人大哥确与了你东西,你接着就是。怎还非得说人家不曾与你?大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不肯说假话的,你这……”

      祸头子乔维葆此时竟不在。

      乔童生看人都骂他,不由气怯,道:“罢么,这样气性大的儿子,我也不敢要他儿子养我了,从此只得当我们家没有这几个人罢了!”

      乔道俊道:“爷爷,你也别忙。‘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要我爹死,我爹也听你的话,”他这话说得极其诛心,来吊唁的女眷们已有流下泪来的了,“然而为甚要他死,你总须给我一个说法。没得说我爹白白地死了,他兄弟仍旧快活娶妻生子,他爹仍旧不拿着他当回事。我爹在地底下也走得不心安!”

      乔童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话来,只翻来覆去说乔维恒不孝顺。

      乔监生道:“大哥,孩子已走了,你也不必仍给他泼脏水了,你是他的爹哩,也尽尽那当爹的该做的事儿罢。”

      又有乔道俊的舅家要上衙门告乔童生不慈,逼死了他们家的女婿,乔维岳几兄弟忙去劝,乔童生竟混不吝似的,毫不在意这些事,只管守着自己的钱而已。

      乔道静忽哭道:“娘,我虽没见过我爷爷,你们却常与我说他老的形容,我爷爷并不是这样的!”

      池氏忙道:“并没人说你爷爷,静姐别哭了。”

      乔道静大哭道:“娘往昔教我千字文,说‘孔怀兄弟,同气连枝’,可见兄弟都是一家人。大爷爷待亲儿子不好,他又姓乔,殊不知乔家最出名,又最没有嘴替自家说话的是哪个?是我爷爷!到时候人不说他不好,倒要猜我爷爷不好哩,我爷爷恁地冤来!”

      乔监生大为赞赏,抚掌道:“正是这个理儿!”看一眼池氏,深觉她会教孩子,“静姐小小的年纪都知道这个,大哥怎地不知道来?枉你还中了个童生,比我强得多,倒要害了一家子的人了!”

      乔童生不能辩。

      乔监生因道:“既这么着,恒哥死得实是冤枉。不如我为你们主持分了家,各自过活去。大哥挑一个最喜欢的儿子跟着住,叫他给你养老,你也不至再日日生气孩子们不孝顺你了。”

      时下讲究个“父母在,不分家”,升斗小民家规矩少些,一般是父母没了一个就分家,活着的那一位负责主持。然而乔家大房实是一团乱糟,若要再一起住,过个三五年再吊死一个儿子,那可就掩都掩不住了。

      乔童生与其妻待要闹,愤怒的二儿子与早就不满父亲偏心的三儿子却道:“二叔说得是哩。”又拿眼睛去看还想告乔童生的乔维恒的岳家。

      遂分家。大房土地、银钱都分了四分,四家一人拿了一分,老两口的私房仍是他们自己留着。又有乡下老房两间,城里宅子两进。

      乔童生道:“我跟着葆哥住,如今这间宅子须是留给我葆哥的。”

      乔监生道:“那乡下老房便留给维恒媳妇与俊哥,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

      乔维久三家又答应每年与乔童生若干银米养老,此事便成矣。

      待尘埃落定,二房三房各自回家,乔维岳犹在唏嘘:“大哥人甚好,怎就想不开哩?钱不凑手,亲戚们难道还能不帮?”又赞女儿:“你今日说的话甚有道理,是咱们诗礼之家的品格儿。”

      池氏却道:“那一家子,旁人我不知道,静姐她四叔是再过不好了。”

      乔维岳惊道:“怎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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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爸忽然出现……昨晚上和今早上都没找到时间写,趁我爸睡午觉写的这一章,疯狂鞠躬道歉……工作日我妈他们上了班,我自己在家就好了……
    顺便说下秀才这个功名,它在明清时候已经不是那么值钱了(但是也有不少含金量),像范进中举,他岳父就各种巴结;但是他之前中秀才的时候大家反应就比较冷淡。
    所以说一看某人中了秀才,大家就齐来做舔狗的情况在明清是不太多的(十二三岁的神童子中秀才例外),至少得中了举人,有做官的资格了才会赢得大部分士绅的尊重,也才有资格被人叫“老爷”。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秀才就类似考上了大学,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好事,但不会表示“敬意”,只会庆贺;但是举人就类似国考上岸,还是一个不错的职位,前途无量,就会被人高看一眼,从此在家也不会被父母当做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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