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记

　　杨岫这才有些豁然，如此一来，她之前的态度及一路上的冷漠便解释得通了。他本想多费些口舌与她细说，却突然听到一声惊雷似的咆啸，如雷贯耳，响彻云霄，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们周围的地面开始震动，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两人袭来。“什么东西！”柳崖大惊，杨岫答：“别慌，是象！”
　　柳崖似乎没有听清楚：“什么？”
　　杨岫有点力不从心：“大象啊！”
　　丛林中，撼天动地地走出来两只几乎有一座小山丘那样高大的灰象。此情此景太过惊人，柳崖抬手便要拔刀，杨岫赶紧拉住她，“别急，是五毒守卫。”他劝慰道。
　　果然，象背上传来几声苗语呵斥，抬头一看，穿着五毒服饰的弟子手持竹笛，目光警惕的审视着他们，操着不甚生疏的官话：“哪点来的中原人！”

　　凭着杨岫师父这个万金油，两人顺利进到了五毒教内，好在似乎杨岫的事情还没有传到这里，两人在教内一路畅通无阻。
　　五毒圣女，按说已该不年轻了，可凝肌胜雪，皓齿红唇，眼睛又大又圆，浓睫卷长，叫人好生欢喜的样貌，身段曼妙，腰肢纤细。脚踝，手腕上的银器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和她的嗓音一样动听。唯她仍像少女那样欢笑的时候，才能在眼角找到一点岁月痕迹。

　　这样美妙的一个女子，却能独居二十载，为一人守身如玉。此刻她挽却柳崖，喜笑颜开地调笑杨岫如何能找到如此好的媳妇。柳崖有些为难，其实若不是对亲朋好友，她向来难以很快消化太过亲密的关系。杨岫走在人群后面，目睹她难堪的样子，竟然有些泄愤似的爽快。
　　“你们的情况我晓得了，我这个徒儿的蛊毒并不难消除，只是那个解药呀……”圣女转头朝杨岫眨眨眼睛，示意杨岫走近些。她又挽住两人手臂，让他们身子低下来，小声说：“那个解药一直是放在药王谷那边，你晓得，那边都是阿幼朵的人看着，防着乌蒙贵的……你晓得，她的性格……总之寻常情况是不得进去的，就连我，都没得啥子通融办法。”她领二人进了住所，遣散下人，才接着说：“可是你们来的太好了，没得几天就是祭神大典，那时候人人都要参加的，祭坛的守卫怕是得松懈点，你们趁那个时候偷着进去，拿着解药！”
　　柳崖半信半疑：“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岂不凶险万分？”
　　圣女面色无奈，语气痛惜：“若是有更好的方法，我如何会不告诉你们？岫儿是我亲徒儿，我哪点舍得害他呢！”
　　柳崖只得缄口。

　　二人只得暂住五毒，因为临近大典，教内教外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人人皆穿得比平日更华丽。
　　可惜与此同时，令人头皮发麻的“五毒”们也更加横行霸道，杨岫这一路的确吃了不少苦，但仍然坚守洁癖底线，极少离开住所。而柳崖常年在中原生活，此番才头回见过苗疆风俗，觉得炫彩夺目移不开眼。杨岫戏弄她，说祭神大典上无论是哪来的人，都一律要穿当地服饰才能参加。柳崖虽然有些惊愕，但碍于她一丝不苟的性格，每每遇到当地妇孺，柳崖都仔仔细细的要观察她们的衣着打扮一番，把人盯得好不意思，她却丝毫没有察觉。杨岫又拉她走又道歉，实在哭笑不得。
　　大典当日，圣女近日落的时候才现身，她真的带来了刺绣繁美的藏青色衣裳和做工精细的沉甸甸银饰，柳崖发觉这套打扮与平常人所穿的有所不同，其做工之精细，花纹之纷呈，银器溢彩流光，绝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圣女解释道：“这本是我为自己备的嫁衣，我没机会再穿了，却没想到岫儿还能领一个媳妇回来。穿上它去参加祭神大典，也不算亏待。”
　　柳崖还想再说什么，杨岫打断她：“圣女也是一番好意，不如你就先穿上看看也无妨？”柳崖向他投去一眼，杨岫佯装不明就里，她便随侍女离开了。
　　圣女有些感慨：“我遇见你师父那年，年纪比她还小点，这些东西，不知可够她了？”杨岫无不感激：“圣女这份真心，我二人如何敢说不够呢？”圣女不解：“我分明在问她的身段，你二人是夫妻，你难道不了解么？”
　　这个问题出乎杨岫意料，他汗颜：“其实我们……”
　　“得了！”
　　杨岫噤语。一道银光飞快消失在他身后袖口。
　　圣女没有察觉，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师父临走前，交待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可你却……”她面露愠色，口气十分严厉：“这些年来，我圣教一直想重回中原，内外往来早已不似以往。若不是我强将你那消息压下来，你二人难道还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在五毒闲逛？”
　　杨岫羞愧不已：“弟子也有苦衷……”
　　圣女玉手一挥：“莫说了，你父母的事，难道我还不清楚吗？”她无奈道：“你酿下这种滔天大罪，是我的错，是我没将你带回五毒，好好管教……”
　　杨岫跪在她腿边，语气委屈：“师母！”
　　圣女着这一声久违的称谓叫得心碎，她握住杨岫的手，凝视着他：“当年你师父带你来的时候，你还那么小……”眼内含光，似乎是沉溺在往事的回忆中，“还好。”圣女目光一凝，“一切还有转机！”
　　杨岫不解：“师母？”
　　圣女的眼神突然冰冷：“我可以帮你除掉那个女人。”
　　杨岫惊愕。
　　“新娘子来咯——”
　　圣女连忙起身，“快让我看看！”接着她发出一声惊呼，“岫儿岫儿！”她尖叫着，“快看呀！”
　　百褶裙摆下露出一双秀足，纤细脚踝套着光洁的银镯，而裙摆上花团锦簇，底色深邃，刺绣艳丽，连腰带上也镶饰了层层银扣，环绕着盈盈纤腰。衣袖不长，袖口像是挟了火烧的残阳。衣襟也不尽高，可胸膛往上的光彩，该全被艳羡旁人的银饰独占了，柳崖长发挽成髻，头戴银冠，银飘随身摇曳，冠边又垂着许多小铃，叮当作响。一张小脸被簇拥在这般华美富丽的装饰之中，略施粉黛，但却，但却移不开眼。
　　杨岫一时忘了，忘了刚才讨论的话，忘了之前的柳崖，忘了他们初遇时她是什么样子。他忽然觉得站在血海边缘的那个人，月夜下挥刀的那个人，秋日里不经意流露乡音的那个人，都该是这个样子。
　　圣女擦擦眼角，她分不清此刻盛装之下的是否是昔日的自己。她朝柳崖招招手，“来，”便将手伸到脖颈后面，摘下项链，那链子上坠了一块色泽温润的美玉，雕刻细腻，是中原工匠的手艺。
　　她亲手将这块玉给柳崖戴上。杨岫惊叹：“这是家师遗物？”圣女点点头，不让柳崖摘下来。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她凝视着那块玉坠，喃喃自语，“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最终她放开手，口吻珍重：“今日，美玉赠佳人。”

　　夜幕低垂，大地祭坛支起了巨大的篝火，火光冲天。五毒弟子敲打着皮鼓，信男信女围着火焰，随着叫喊声起舞，祭司带着的面具，在巨大的女娲石像下祈祷，整个夜晚，都神秘地笼罩在狂乱之下。
　　杨柳二人躲在火光之外，他能感觉到柳崖贴着他的肩膀微微发抖。自医馆那件事后，她没有缘由的畏惧火焰。杨岫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冷僵硬，“不舒服？”他问。信徒喊声震天，杨岫只能勉强听到她小声说：“她们不让我拿，可我的刀……”
　　他收紧掌心：“放心，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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