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记

　　“二十年前，长安有个御史被抄了家，当差的官员原是御史的挚友，动了恻隐之心，私放了御史的两个小女儿，一个快及豆蔻，另一个不过还是襁褓婴儿，奶娘带着她俩一路逃命到了南方，觉得安全了，就找了一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子安顿下来，村子离扬州不远，小桥流水，人不算多，但每一天都很热闹。”
　　“没过几年，山里来了劫匪，为首的是一对兄弟，时常来骚扰，村子深受其害。后来，村里来了个受伤的侠士，御史的大女儿精读医术，救了这个侠士。侠士临走时，遇上山匪头子的弟弟来要抢御史的大女儿去做小妾，侠士为了报恩，便杀了那贼人，村民们怕山匪头子来报复，求侠士把两个女儿也带走，于是她们又辗转到了万花，奶娘本将这双女儿视如己出，被迫分离怎能不痛心，很快病倒了。大女儿听到这个消息，不顾阻拦要回乡看望奶娘，小女儿年幼无知，并未跟去。”
　　“谁知原来山匪头子寻不着人，便变本加厉的侵害村民。大女儿一回到望北，还没与奶娘见上面，就被村民围起来给送到了贼窝里去，以换取村民们的安稳日子，奶娘收到如此打击，再也支撑不住，去世了。”
　　“又过了一年，终于等到朝廷派人来剿匪，大女儿被找着时，已被挖了眼珠，割去了舌头，手脚皆被铁链拴着，身上没一处不是伤痕。”柳崖停顿了，杨岫听得入神，此时才看到她紧紧闭起眼睛，依然是片刻之后方才放松下来，她继续说：“可姐姐却还活着。”
　　杨岫哑口。
　　“回到万花谷，没过几天，人就没了。即使是在万花谷里，她还是死了。”
　　“那个小女儿当晚割了姐姐的一缕头发，躲在出谷的马车里，她不知道该去哪，行到霸刀的时候，车夫把她托付给了柳家人。”
　　“谁又知道，几年前小女儿出任务时路过那个村子，那里荒凉无比，只剩断壁残垣。原来是那山匪头子躲进村子，威胁村民包庇他，可那山匪头子的身份却居然是朝廷要犯，官府把村民都当做了叛党党羽，一并绞杀了。”
　　入夜了，杨岫点燃烛台，屋里有些闷，他打开窗，是明月高悬，夜幕低垂，只几片云朵在墨色苍穹中游走。这样的夜里彼此的心思都难以琢磨，杨岫只好开口：“你恨他们吗？”
　　柳崖居然发出几声轻笑，她有些荒凉的反问：“我要恨谁？”
　　杨岫有些目眩，他只觉现在的柳崖，竟又是一番模样，“你难道不恨那朝廷？”
　　“我恨啊，我当然恨透了他们！”
　　杨岫听到桌上茶杯颤动的声响。
　　“我恨透这一切，恨朝廷毒害忠良，恨山匪作恶多端，恨村民贪生怕死，愚昧无知，可我更恨，我最恨，不过是那随心所欲的侠客，我恨他出现在那个村子，恨他害得我姐姐惨遭不测，恨他仅凭心意，就行事鲁莽至此，还自诩正义，替天行道，可之后呢？这些江湖儿女，可曾思量过那些被他救下的人的后话？”
　　杨岫不语，柳崖的愤怒里有些字眼他听不得，听不下去，震得他耳鸣，他扶住窗沿，想在秋夜里寻一丝喘息。“后来呢？”他问，“你可又去寻他？”
　　柳崖深深的呼吸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那年在昆仑，我再遇到他，那时他已经救不活了。”
　　“他认出你了吗？”
　　“没有。”柳崖答，“他遭恶人谷构陷，被肖药儿拿去试药。”
　　杨岫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接着问她：“所以你才入了浩气盟？”
　　柳崖有些茫然：“是或不是，我只是觉得，必须要有人来改变这一切。”
　　她语调沉下去：“我只不过想再救一次二十年前的那两个女孩。”
　　一时相对无言，烛光早灭了，唯见清冷月色，填补两人间的空白。杨岫开口：“其实我……”
　　“咻——”
　　一道烟花窜上天空，瞬间迸发炸裂，五光十色的照亮两人有些惊慌失措的脸。稀稀落落几户楼宇上都有人都支开窗户查看。杨岫困惑：“中秋不是上个月？”“不，”柳崖拿出新亭侯，将他身子拉低，“这是信号弹。”杨岫心里一沉，忽然听到铁蹄踏碎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人来了，”与之而来的还有非常嘈杂的喧闹声，再听得仔细些，似乎有铁器撞击甲衣的动静，“人很多，像是军队，都配了武器。”他说。
　　柳崖面色凝重，她正看见医馆门口有火光跳动，一支狼牙兵将医馆包围起来，为首的正与一位大夫交谈，像是裴元。这时杨岫扯扯她衣角，示意她看楼下，有个女子正焦急的叩门，“是紫晴。”她说。
　　紫晴裹着相当严实的漆黑袍子，夜色里一时难以分辨出来，三人没有点灯，就着月色相会。紫晴心急如焚：“不知怎么走漏的风声，那群当兵的认定了有通缉犯在医馆里，非要搜查，这大半夜的，闹呢！”“裴师兄怎么说？”柳崖问，“当是不肯让他们进来，可他们死也不松口，还说医馆私藏逃犯，做贼心虚。”柳崖羞愧难当，想坦白道：“姐姐……”
　　“嘘，”杨岫打断她，“狼牙兵闯进来了。”
　　“真是胆大包天！”紫晴在窗前气得跺脚，“万花开的医馆，也是他们这些粗人能随便闯的？真是没了天理了！”或是应了她的话，那狼牙贼子在医馆里操着生硬的中原话嚷道：“逃犯杨岫，罪大恶极，医馆若执意窝藏，视作包庇，知情不报者，一并绞杀！”
　　“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紫晴气极，落凤早在手中颤动，柳崖按住她：“姐姐，切勿鲁莽，我去说便是。”“没用的，大师兄早说过囚犯是浩气羁押着的送去南屏山，前日已离开医馆出发了，可那当兵的头子却说什么，他们只为可汗办事，没听过什么浩八，浩九盟的，若是不交出人来，烧了这医馆他们照样交差！”柳崖听闻如此说法，怒火攻心：“这医馆住了多少病患，难道他们就不管不顾吗！”紫晴无奈的摇摇头，语气珍重万分：“师妹，这次师门不能再帮你了，这医馆后门的路你可清楚了？趁那群狗官还没搜到这来，你们快逃吧！”“师姐！”

　　正说着，“嘭！”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怎料想那狼牙兵残忍至此，为了逼万花拿人出来，竟将引爆了火药桶。火焰顷刻之间覆盖了医馆，房梁倾塌，高温扑面而来，炙热难耐，整个医馆顿时沦陷，四处都是逃命的人，哭喊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心惊。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紫晴被震惊的说不出话，已不能反应。
　　柳崖悲痛万分：“竟有如此……”
　　却突闻一声琴动，响彻云霄，强劲内力随这次拨弦冲破四野，掀翻马匹，闹事的狼牙兵没法承受，皆被击飞出几里，重重摔在地上。
　　天地一时寂赖。还有意识的狼牙兵擦擦嘴角的血，胆小的已抱头蜷缩墙角，毕竟任何正在震耳发懵，七窍流血，感觉肝胆尽碎的人，此刻都在祈求，千万不要再有第二声琴奏。
　　而这第二声却迟迟没有出来，柳崖死按住琴弦，目光冰冷，能将演奏者射穿：“你不能弹。”杨岫张开嘴，还来不及发声，猛地先咳血出来。然他擦过嘴角，丝毫不妥协：“放开。”
　　楼下传来怒吼：“罪犯长歌杨岫，就在楼上！万花包庇罪名做实，给我杀——”
　　柳崖满脸通红，眼睛布满血丝，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会害死他们的！”
　　“我想救他们。”他抽出青莲剑，光寒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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