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则安

　　果然如朱青所，这郭家第二日就上门来了，这次不仅仅是这个郭老爷来了，就连往常只在后院里面的郭老太太也亲自来了。
　　来的时候，小瑜儿正在院子里面喂着几只她刚抓来的小鸡仔，远处呼啦啦地来了一堆车，她心里便是明白，赶忙进屋洗手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就坐在屋里。
　　他们呼啦地来的时候，周老爷子也没在家，周婆子就遣着瑞儿去叫了周老爷子回来说话，又叫着方氏倒茶。
　　郭老太太见这周婆子虽然一副农家打扮，却是进退有礼，笑着道：“老姐姐，我们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周婆子见惯这幅开场白：“老太太见笑了。我一个农村婆子，哪里见过什么您这样的贵人呢。”
　　郭老太太端起一股子茶，呷了一口，看了一眼郭元：“元儿，这茶倒是比你往日给我的茶更好喝呢。”
　　郭元笑道：“儿子愚钝，下次定然在去寻更好的茶给母亲。”
　　郭老太太点头：“也要多请教周老爷子他们，读书人懂得多。”
　　几人还没说几句，就看见周老爷子疾步赶来，在院门口招呼瑞儿几句，瑞儿急忙地走到东屋去了。
　　周老爷子刚踏进堂屋，郭元就站起身来作揖，郭老太太见周老爷子虽然长得矮小，确实精神矍铄，也起身相迎。
　　“不知道郭老太太和锅老爷今日来，有何贵干。”周老爷子开门见山地说道，虽然心知肚明，这次恐怕还是要说小瑜儿的事情，却不能自己提。
　　郭元正准备开口，就被郭老太太抢先说道：“周老爷，我们这次来还是为了我家启儿的事情，求周老爷救救我启儿的命吧。”
　　周老爷子转头看了一眼周婆子：“郭老太太，您这是说的话，小少爷还没好吗？”
　　郭老太太抹着眼角沁出来的泪：“我们也委实没有办法，才再求到您家门口，万般不信也只能信这一回了。”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
　　郭元也开口说道：“周老爷，真的是没办法了，神医也看了，我就启儿这一个嫡子，求求你们开恩，就让你们家姑娘应了吧。”
　　周婆子瞥了一眼，心里暗骂，这两人一唱一和，光会嘴巴说哀求。周老爷子看着自己婆娘的颜色，知道她心里不快，也不敢接话。
　　“这次我们也不求姑娘做平妻，就求姑娘能进我家，照顾下启儿。也不会误了姑娘的名声。”
　　郭元正说中，周老二已经歪歪扭扭地站在门口，旁边搀扶的自然是小瑜儿。
　　郭老太太看着门口的小姑娘，见她虽然还小，但是已经是清秀无比，也是个讨人疼的。又见周老二一副菜色，心里想着，这次恐怕有戏。
　　小瑜儿扶着周老二坐下来，然后就站在自己婆身边，周婆子本要赶她走，小瑜儿怎么也不肯走，周婆子只得拉她去旁边屋里。
　　郭元也见得周老二这幅模样：“二哥可有大碍。”
　　“谢谢郭老爷关系，没甚要紧的。”周老二抱拳说道。
　　郭元点点头又继续说道：“方才说道，我们回去想了下让周家姑娘做平妻确实不合适，我和我娘商量了下，要不就让周姑娘进我们家里，照顾启儿一段时间，到时候如果两人有了情，我们自会好好处置，如果确实无情，我到时候就收了周姑娘做我的干女儿，两家人到底做个亲戚往来一下。”
　　“这郭少爷就当真我家小瑜儿一个办法了”周老爷子听着这个说话，且比的上次平妻好多了，如果和郭家攀上亲戚关系，自家几个子孙也肯定在这乡里得利。
　　周老二精神稍有不济，但是已经听出来了些滋味：“这不不会对小瑜儿的名声受损。可是……”最近几日，周老二日夜在想着，自己若不是为了几个银钱，也不会自己和家里都这个样子，这郭家日日来恳求，这里还是客气的，到时候如果一下惹怒他们，变法来折腾自家，现在他们已经给台阶下了。
　　“自然不会，周姑娘对外就说是在我母亲跟前，我们家哪个出去胡言乱语，我自然打断她的腿。”
　　周老爷子见儿子松动了，点点头。
　　郭老太太这时才开了口：“我听说周老爷家还有几个小孙孙也在读书，不知道在哪里读呢？”
　　周老爷子听得问自己孙儿的事情，浑身精神一震：“大的在镇里的私塾读着今年备考明年春闱，两个小的现在就跟着我读着书呢。”
　　郭元目光在周老爷子和周老二两人的脸上流转着，两人神情俱没有上次见到的一番凌厉，心中大喜，知道事已经办成一半：“不瞒两位，我家大儿嘉哲，已经中了举，如今在府学里面读书。”
　　周老爷子眼睛一亮，郭元却顺势顿了顿，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郭老太太清咳了一声，郭元才继续说道：“家里也是认识学政大人，到时候推举一二，或者去学院读书自然不在话下。”
　　“我家方瑚才刚刚识字，去书院这是太早了，到时候再说吧。”
　　“自然，自然。”郭元知道自己说的太直白了，也不在继续说下去。
　　周老爷子：“这考试的事情，都是看自己，其他的俱是辅助而已。”
　　“是了，就是不知道刚才说周姑娘进我家陪我母亲的事情，不知道考虑的如何？”郭元想着趁热打铁，自己儿子现在正病歪歪的，如果还好不起来，这书什么的都别读了。
　　周老二与周老爷子对视了一眼，开口说道：“我家丫头自来就是有主意的，即使我们几个同意了，到时候若不问她，若她不同意，我们也没甚办法。”
　　郭老太太抚掌说道：“我一看她就是有主意的，要不我去问问她。就是你们在场不好说，我去内里和她说。”
　　周老爷子见这样，也无计可施，就叫了周婆子出来带郭老太太进去。
　　郭老太太进去就瞧得小瑜儿正坐在床边，样子甚为乖巧，见得她进去了也起身福了福。

　　且说其实郭老太太进来之前，周婆子和小瑜儿已经听得所有的对话，那时小瑜儿已经悄悄地和周婆子说了自己这几日的小心思，周婆子听得她说要去做工，心里不由地心酸，又听得不过是要为了贴补家里，心里不舍的，只说不让她去，待还要劝之时，郭老太太便要进来了。

　　郭老太太也没甚寒暄，直接开口说道:“想必，我们外间说话，你都听到了，我们都等你一句话呢。”

　　小瑜儿自那日想通后，便是明镜一般，今天又听得说道日后弟弟的学业说不定还能帮上忙，自然心里乐意，就是他们没说去了给不给工钱这一事，她心里不大落定，便问道：“我去你们家里，每个月是否有银钱。”

　　郭老太太听得一惊，心里却晓得她是肯了：“你这个鬼丫头，我们还能少了你几个零用不成，我老婆子贴给你。”

　　小瑜儿连忙摇头：“我不是听得说你们家，每个去做工每月都有银钱吗？我就说我这次去每个月能拿多少银钱。”

　　郭老太太这才听懂，莫不是她以为还是去做工吧：“你是我家请了去的客人，怎么是去做工。”

　　“啊，不是让我去做工？那就是没银钱拿。”周婆子听得小瑜儿就纠结在银钱上，赶忙喝住，怕让郭家以为自家短她的用度。

　　郭老太太自是乖觉，见小瑜儿这幅模样，不像是个会较劲银钱的人，就问道：“你着急这月钱作甚，家里没银钱了吗？”

　　小瑜儿如何说得家里情况，只说：“我已经大了，就得贴补家用了，家里马上又有小弟弟出生，我大弟弟又要去私塾，我做大姐的肯定要银钱啊。”

　　郭老太太一听乐了，没想到她还是这等孝顺父母，看来这次余力道长定然说的不错：“那你觉得你每月多少银钱合适呢。”

　　小瑜儿算了下自己的每月绣的荷包数，又算了下朱青说的数，最后比了一个数：“四百钱，您看合适吗？”

　　周婆子见她这样，赶忙拍掉她的手，笑说：“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还想一个月赚四百钱。”

　　“婆，我能洗衣烧饭能绣荷包，难道还不值四百钱吗？”

　　郭老太太被她这一问，不由地笑出声来，然后捂着帕子说道：“我家里不用你烧饭洗衣绣荷包。只用你陪着启儿，我就安心了。”

　　“那不成，我得做事。不然钱我拿的不安乐。”小瑜儿认真地说道。

　　郭老太太被她这一说，确实愣住了，旋即点头说道：“好，自然有差事给你做。四百钱太少了，每月给你一两银钱，你看可够。”

　　“这……”小瑜儿本来准备说有一些多，没想到周婆子马上握住她的手。

　　转头对着郭老太太说道：“今日我家小瑜儿去你们家，说是去你跟前做工，不牵扯任何男子，若是你们传出半点不好的风声，我抵了老命，也要和你们拼了。”

　　郭老太太见她这副模样，就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点头说道：“我赌上我孙子的命和你保证，我必待这丫头好，家里如果有人泄露风声，我第一个打断他们的腿。”

　　“你且说话算话吧。她每月银钱一两，你得都给她。”

　　“自然。”

　　“那小瑜儿得去多久？”周婆子一句接一句地问道。

　　“等我家启儿真的好了，就让小瑜儿回来吧。”

　　周婆子面有潮红地问道：“小瑜儿，你可听到了？”

　　小瑜儿点点头：“婆，都听到了。”

　　周婆子说了一句：“别让别人看清。”就拉着郭老太太出去了。

　　且说郭老太太刚刚进门去劝小瑜儿这里，周老二心里也是不是个滋味，自己现在欠下了一屁股的债，朱氏又怀上了，这里外得需要多少事呢，自己经这事之后又该如何谋生，不若是现在自己丫头也不用给别人做小婆娘，还能去大家里面去享福，将来也能找个体面的婆家，这样想来心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周老爷子这边想的却是郭元刚说的学政一事，自己虽然考中了秀才，却只是在乡间还有些体面，哪怕是到了镇里，也没甚个体面，如果真的郭家在上面帮的上，小瑜儿去他家照顾这个小少爷，自己万分同意。

　　郭元见两人一个叹气一个沉思，心里便明白，当下呷了一口茶，旋即打量起了这间堂屋来，这堂屋里也是一般乡下人家的装扮，只是在堂柜上放着两只怪异的祥瑞摆饰。

　　郭元来了兴致：“周老爷，敢问这个摆饰是何物？”

　　周老爷子正沉浸在儿孙长进家族鼎盛之中，忽听得郭元询问：“咳……你说的是？”

　　郭元变指了指柜上的物件：“我看这东西生的怪异，就问问您这是何物？”

　　“这是，咳，我老婆子的陪嫁，堂屋正好空旷就摆出来，我也不知是何物。”周老爷子待也要拿起那对摆饰来看，就见周婆子伴着郭老太太出来了，小瑜儿也跟着出来。

　　郭老太太刚出屋门口，就招呼郭元到身边来，然后就耳语了一番，郭元听了后就称了一声是，复转出门去。

　　郭老太太才转过神来和周老爷子一等人：“刚才与周姑娘说好了，已经同意去我家了，请各位周姑娘长辈等放心，我们家定然不会亏待她的。”

　　周老爷子和周老二两人都望了一眼小瑜儿，复而转头望着周婆子，周婆子就向着两人点头，三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那有劳郭老夫人了。”周老爷子客气道，“不知何时接得去，虽说不是去远处，只怕之后不得相见，也让我们大家子一起乐下再去。”

　　郭老太太自然点头应允，大家商量好了三日之后再来接小瑜儿去郭家。郭家母子就携手去了，周家这里也散了。

　　周老二才刚刚出了正屋的门往东屋走去，就见那郭元去而复返，只见他提了一个包袱袋，转而递给了周老二道：“二哥，想是周姑娘来了，家里的活计都不能做了，我看你病着，家里还有小子，就权当先买点药来补补身子吧。”

　　周老二神情有些尴尬，为想着着自己，自家小瑜儿就要委屈到别人家里做工，心里酸涩，又见郭家这样，觉得有一些委屈，更多的恼怒自己怎么没给妻儿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郭元见周老二的神色，就把包袱往前递过去：“二哥，可快拿住吧，我们已经是受了周姑娘天大的恩惠了。”周老二一个愣神，郭元已经把包袱袋放在他手中，然后抱了抱拳转身就离开了。

　　过了良久，周老二才从死死盯着包袱袋回过神来，他咬牙握紧了这个包袱，心中发奋过了这一关。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是病没好，忽的又咳嗽起来。

　　小瑜儿正安慰着朱氏，这朱氏这次查出有身子了之后，家里多了这么多变故，本身她就是个敏感的人，现在更是一天三哭的样子。听见周老二咳嗽，这两人也是心惊，两人齐齐地走出来，赶忙搀扶着周老二回东屋。

　　周老二进了房间在桌边坐下来，伸手把包袱袋递了出去。朱氏没在意，只是帮着周老二抚摸背部，小瑜儿急忙接过问道：“爹。这是什么？”

　　周老二叹了口气：“刚才郭家老爷拿来的，他体恤我生病了，你马上也要去他家了，算是给的安家费吧。”

　　小瑜儿见周老二和朱氏俩人神色不定，着意要逗他们开心，就打开了那包袱皮，只见里面放了两锭的银子并几块颜色普通的料子，料子不是顶好的面料，家常也能穿的。小瑜儿伸手掂了下个银锭子，估摸着有五两重，心中大喜，有了银钱这外债也能好了。

　　于是，小瑜儿对着两人说道：“爹，娘，你们也是莫要担心，我也与那老太太说了，我就是去他家做短工的，他们许我一个月一两的工钱呢。”又把包袱并着银钱布料往朱氏那边推了推，“这些钱，我们算是借着他们的，到时候等我们过了这一关，就还他们。”

　　接着她又说道：“爹，我们算了下，我们还欠着外债，我细细算了，估摸着有二三十两，我们家又是老实人家，不愿做着欠人钱财过年的事情，所以这个钱得先拿着。”

　　周老二心中凛然，自他病来，家里人都是知道他做生意蚀本了，也只有朱氏知道他是借了钱蚀本才急火攻心，自家丫头心里倒是颇有成算，面上没有没说啥，心里点头：“这还不够还钱的。”

　　朱氏也点头：“家里的钱加上这些，统共二十两不到。”手里不自觉摸着那两个小银锭子。

　　小瑜儿笃定说道：“我盘算了下，我们家里现在有十八九两银钱，至于剩余的，我想着问大姑借个十两，等爹病好了，我们就先把钱还上，不能欠着外面的人家。”

　　周老二听着这话，闷了半天说道：“行，先这么办，你姑那边我去和她说。”

　　朱氏讷讷地想着，说话道：“你姑不会不借给我们吧。”

　　小瑜儿见她又犯浑话：“娘，往日里，我大姑和我爹最好了，看我我们家有难处，能不帮手我们吗？况且哪家没有个难处，不就是我帮你你帮我吗？”

　　朱氏听的有理，然后说道：“只是，不能给你爷婆知道，更不能给你大伯娘和三婶晓得。”

　　小瑜儿心中翻个白眼，嘴里却说：“是，哪个人家借钱还和别人说的，肯定是私密的。你就别多想了，我爹晓得如何做。”又指着那两锭银钱说，“你还是赶快收进房里吧，不然给别人看的了，被人惦记着。”

　　朱氏觉得有理，抚着肚皮站起来，然后把包袱皮收拾起来进去了。

　　周老二听着小瑜儿这么安排妥当，心中明白了今日小瑜儿怎么改口又要去郭家了。更加酸涩起来：“小瑜儿，我怕你去那里，是进了虎狼窝，若不是我这个病……”

　　小瑜儿最见不得家里人这么样，有一个朱氏哭哭啼啼，现在周老二又是一副这种样子，赶忙说道：“我是爹和娘养的，现在家里有事，我能不想办法吗？况且我去那里又不是做劳什子的小妾平妻，是去照顾郭老太太的。人家不都说有钱人富贵，我去了兴许还能有大造化呢。总归是饿不着肚子的。”

　　周老二听得这个话，心中更酸，只是知道他丫头在再安慰他，面上也更加不显了，只说起自己的打算，这次他吃了这么大的跟头，心想着不稳当，还是要去外面安定找个工做：“等我好了，我这卖货郎生意也不做了，我踏实地找找伙计，不计银钱多少，先把这个家再撑起来。”

　　小瑜儿心想不计做什么活计，自家爹是聪明的，定是能行的，点头说：“都听爹的。只一样，我去那里不知道要多久，我别的不求，就是娘肚里弟弟和方瑚都得读书。到时候我赚得钱来供他们。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去那里免不得有人会闲话，我如果两个弟弟都是秀才举人老爷，有他们撑腰，到时候我回来，哪个不叫我一声姑奶奶。”

　　朱氏从里屋出来听到这句，又开始抽泣起来。周老二就是吃了没正经读书的亏，，他点点头，暗暗下定决心，家里必须得读书人，这样也会和他爹一样体面。自家女儿到时候从哪里回来，家里也是能有正经兄弟撑腰的。

　　小瑜儿满意：“爹，如果是想要两个弟弟都得读书，就得靠爷婆，你之后得更加孝顺爷婆了。”心中想着，上次大伯娘闹腾才知道，自家比不上大伯和三叔家不是因为爷婆不公，而是因为自家爹不肯低头，长久之后，大家都闹的不愉快了。渐渐的天平也偏了。

　　不想着要爷婆照顾，就是正常人家和自家爹娘多亲近一点也是好的，所以才说了那么一句。

　　周老二听到这一句就咳嗽了下，也没多说话，就点了下头，然后转头对着朱氏说，“你听得了吗？”

　　朱氏一愣，然后赶忙点头说：“你们两个讨债鬼，我知道了！”

　　“好了，好了！”小瑜儿见他们这样，赶忙打圆场，“我在家还就三天了，再说我去他们家里，又不是不能回来，我听青表哥同我说，他们家两个月就有一日假呢，我定是要回来看看爹娘和弟弟。还有，我已经想好了，明日我们叫上大姑来家里，到时候爹也和大姑说说银钱的事，也别抹不开面子，我们是什么光景大姑哪不晓得，只说给她听，自然是帮我们的，到时候表姐也来，我也和她告个别。”

　　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后面诸事暂时不理，只是周大姑没等周老二一家去请她，自己就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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