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

　　等老夫人用了饭歇下了，两人才结伴出来，却见一旁树下站了个婆子，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香玉还没认出是谁，就听徐鸳冷笑道：“没完了还？你只别理她。”说着拂袖走了，香玉这才看出来是那时拿话堵云白的那个婆子，当下撇了撇嘴，目不斜视地就要走过去，谁知那婆子却紧赶了两步追着她道：“姑娘留步，我知道姑娘是个最宽厚不过的人，蔡婆子记错了日子没去值夜，还是姑娘亲自去提醒她又替她遮掩。”
　　香玉气得立住脚瞪着她——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偏她吵嚷出来，那婆子被她吓得一缩脖子，又忍不住道：“我冲撞了姑娘和常姑娘，是我的不是。只因我大女儿前几日病了，家里少了一份收入支应不开，我便托人带着二女儿来给三小姐看看，本来三小姐抬爱留下了她，却被我这张臭嘴给毁了，如今我男人也叫大少爷撵了。大女儿养好了病要回相云院人家也不要她了，一家没了进项，可教我怎么活？”
　　香玉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听她说完，才道：“妈妈当日的威风实在教我害怕，少陪了。”说着要走。
　　把那婆子急得拦住她就要跪下，偏又被香玉一把扯住，只得不断鞠躬道：“姑娘千万听我解释，我本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三小姐前次叫我回话，我磕磕绊绊地半天说不出整话来，蔡婆子才教我，说我不能给两个女儿塌面子，又教我怎么说话，我这现学现卖，得罪了两位姑娘，我给姑娘磕头，姑娘千万别跟我计较。”
　　香玉听她说得可怜，触了触耳垂，蹙眉道：“妈妈拉三扯四地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要干什么？”
　　婆子见她松口，不由面上一喜，正要开口，却陡然慌里慌张地行了一礼，调头跑了。香玉一回头，原是云白气势汹汹地远远来了，忙笑迎上前，云白眼看着那婆子跑得没了影，气得啐道：“没脸没皮的东西，跑到我那里叫我骂了一顿，又来缠你。”
　　香玉见她样子可爱，不由嗤笑，一边把她往侧间让，一边道：“你别这么说，我听她言语，也是可怜人。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听着，像是一家子都受了牵连。”——香玉之前就发现了，云白嘴挺松的，两人也熟稔了，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云白脸上薄怒未消，听了愤然道：“你听她胡嚼，她大女儿叫木槿，在相云院本也得用，谁知怎么当差时得罪了水仙，我们小姐不明就里，原也是听这婆儿说得可怜，就留下了木柳。这下倒得罪了大少夫人，我们三小姐好心去探望嫂子，反被那水仙指桑骂槐地刺了几句。又见那木柳不比姐姐机灵，出了这样的事难道还留着？便让她回家去了。她男人姓马，倒是个老实木讷的。不知大少爷夫妻两个怎么商议的，教寻个由头也给撵了。你听听这从头到尾，倒有三小姐几分缘故？这马婆子倒赖上三小姐了，三天两头的来讨骂。”
　　云白声音清脆，香玉只当听热闹，“嗯嗯啊啊”地听她发泄，谁知骂着骂着，云白忽眼睛一亮，对香玉道：“我看不如你这次上京把木槿记上，让她给你搭把手，木槿这个人，行事很有章法，老夫人那儿也是挂了号的，若不为这个也不会得罪水仙。你提她，头一个刘妈妈是知道她的，必然应允，二来确实帮的上你，三来，也当帮帮我们，让她妈消停些。”
　　香玉本就想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何况马婆子一家没了进项，难免逼急了作出什么昏事儿来，云白说的话理也不错，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晚上又向喜茵问准了这木槿的为人，第二日就把这事儿定下了。
　　马婆子自然是千恩万谢，此是后话了。
　　只说晚上喜茵来寻她，两人洗漱完，亲亲热热地并肩躺下，香玉抬手去解帐子，被喜茵一把拉住左手道：“这是蹭的什么？”香玉一看，原是左手肘内侧一个铜钱大小的胎记，喜茵这会儿也看出来了，打趣道：“像个鸟头似的，你倒会长，看来你必是那戏文里失落的小姐公主了，才有一个胎记，看日后好找回你去。”
　　香玉笑着拢了拢袖子，道：“少打岔，你还没告诉我，许的什么人家？”喜茵俏脸微红，却还是清楚地一一告诉道：“姓袁，是夫人的一位得用的陪房的侄儿，爹娘做些小本买卖，前年盘了间药铺，他是长子，帮着料理生意，底下还有个胞弟，正经是读书人，家里供他读书，竟毫不吃力的样子，我妈又见了见人，就定下了，我虽在厨房，记的却也是正房的二等丫鬟，也算难得，妈又有些脸面人情，才说的这门好亲。”
　　香玉听了，自然替她高兴，正想打趣两句，忽然兴奋道：“我问你我问你，等阖府上了京，你是不是就总领着老夫人这一摊了？”喜茵本也没打算瞒她，听她自己猜出来了，难掩激动地点了点头，叹道：“妈对我，真是恩重难报。”
　　喜茵是孤儿，陈嫂子年轻新寡，那时还只是内院的采买，出府办事时捡回了个十二岁的小乞儿，认作女儿养大，如今喜茵十七岁，陈嫂子却不过才二十四，若还让喜茵跟着陈嫂子，一辈子也只是二等，没有接手的那一天，如今陈嫂子这么安排，实在是用心良苦。
　　香玉一面想着，也不由感叹道：“可不是，荆玉嫂子实在是个好人。”
　　两人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竟是一夜没睡，香玉忙抽空问了木槿的事，谁知喜茵听是她，竟是一叠声地夸赞，香玉心下稍定，自洗漱了去寻刘妈妈了。
　　六月十九，宜出行，宜破土，忌嫁娶、请期，大利东南。
　　一大早，香玉等人便点齐物品，检选包裹，急忙忙上了路。香玉与云白，并小丫头青禾、木槿同车，一路上四人叽叽喳喳的不觉着如何，等到了驿站一下车，才发现后车佳月、流冰等人各各脸色煞白。
　　香玉四人互相使着眼色，也不敢很活泼招了眼。第二日青禾也不舒服起来，香玉看着她的情态也头晕起来，便靠着车壁养神儿，偏两个耳垂一跳一跳地疼，不得已只好将茶叶梗也去了，才好些。
　　好在等到到了京城，众人都渐渐地缓和了，香玉一路得木槿悉心照料，也早已无事，反倒是云白，一路上精神抖擞的，所有人里却只有她后面吐了一回，病倒了。
　　只她素来活泛，纵比平日略气弱些，看着也不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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