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倾城赋

　　马车朝着西南方向大约行了十日，终于落脚在距离幽郦山几公里外的一座小镇上。

　　说是小镇怕也是抬举它了，这个镇子不过比平常村落大了那么一些，镇上寥寥数百人而已，林落笙一行请人指了路，才在天黑前勉强住进了镇中唯一一家客栈。

　　此时，原本浩浩荡荡的车队只余下寥寥几人，出青城后不久，陆莳泽吩咐车队中大部分人带着行李先回了霁庄，只留下几个心腹，也便于之后的行动。

　　小镇地处偏僻，故客栈少有住客，简陋破旧得很。林落笙也没太在意，草草收拾了东西，戴上帷帽，便缓缓下楼和众人用晚膳。

　　一张方桌上，坐着三人，依次是陆莳泽、齐衍和胥古。而陆莳泽的身后还站着两人，高矮悬殊，分明是叶渺儿和元九。

　　看到林落笙下楼，叶渺儿欣喜地就要扑过去，却被背后的大手一拉。她不悦地嘟起嘴，上前小心地掺着自家师父，轻声唤道：“夫人。”

　　林落笙瞧见自家小徒弟如今憋屈的模样，觉得甚是好笑。原本林落笙计划着让叶渺儿随车队一同回霁庄去，可陆莳泽却拦了她，称这丫头或许还有妙用。

　　妙用？她是想不出，除了闯祸，她这小徒弟还能有什么妙用。不过陆莳泽既然这么说了，她倒也想看看这小丫头还有什么尚未被发掘的潜能。

　　于是在他们到达此镇的前几夜，林落笙语重心长地和叶渺儿来了个促膝谈话，请她这次务必扮演好自己贴身婢女。

　　待叶渺儿扶林落笙落座，陆莳泽挥手招来了店小二：“来几样你们店里招牌的好菜，不要放辣，我家夫人不喜辣。”

　　小二应声而去，陆莳泽看向林落笙，两人相视一笑，大有恩爱夫妻的模样。

　　林落笙端坐在那里，竭力扮演着温良贤淑的娇妻，她环顾了一圈，发现除了她，坐在桌边的齐衍和胥古都安然地喝着茶，丝毫没有不自在。

　　少顷，便听齐衍道：“时兄，这幽郦山中危险，你真的要冒险进山？”

　　“只有这山中才有我要的东西，为了夫人，这些危险又算什么。”话毕，陆莳泽还双目脉脉含情地看向林落笙。

　　林落笙强忍着这让人浑身不爽的感受，矫揉造作道：“相公，要不还是算了，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她掩嘴咳了两声，尽显虚弱。

　　“这雨蓝花二十年一开，错过了这次怕是很难有机会了，夫人放心，老朽一定顺利护送公子进山采药。”

　　胥古在一旁添油加醋，将这出戏演到了底。

　　恰逢小二上菜，他不得已地听到了桌边四人音量高于平常的对话，很是自然地开口问道：“几位客官是要进山？”

　　陆莳泽，此时化名时陆，是来自渝陵的药材商人，还是个爱妻如命的夫君。他蹙眉，似有些感伤道：“内人久病，任我遍寻天下名医都不见好转，偶然听得幽郦山中有一味草药，能医治内人顽疾，故抱着侥幸之心特来寻求。”

　　林落笙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一旁的叶渺儿见势上前，一脸担忧地抚慰着自家“夫人”。

　　“哎呦。”小二感叹道，“几位不知，这山进不得啊！”

　　齐衍将眉一挑道：“哦？小哥这话是何意思？”

　　那小二一犹豫，似是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支支吾吾道：“刚刚，公子不也说了嘛，这山中危险啊！”

　　“我方才指的是我们不明这山中道路，山高林深的，怕迷了方向。”齐衍道，“不过，刚刚听小哥的话，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小二将眉头一皱，神情闪烁，显然不愿多说。

　　陆莳泽摸出一锭白银，移到小二面前，恳诚道：“我们一行对此地不熟悉，可采药心切，就怕到时出什么变故，还请小哥帮个忙。”

　　小二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陆莳泽又加了一锭。小二挠挠头，两眼放光怎么也掩不住，他贼溜溜地看着四下没人，眼疾手快地将银子收入袖中，这才伏低身子道：“这山中，怕是有妖怪。”

　　林落笙差点没笑出来，怎么偏僻的地方竟爱出些神神鬼鬼的传言，当初在洺山有什么被夫君惨杀的女鬼，现在倒好，这里还出现妖怪了。

　　“妖怪？难道还会吃人不成。”胥古不屑道。

　　“岂止吃人啊！根本就是尸骨无存。”小二感慨道，“这山中烟雾缭绕，从前无论是樵夫还是猎户都不敢入深山，可总有些胆子大的，想进去探探，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那他们是死了？”齐衍问道。

　　“那倒没有，一般过几天，这些人就会在溪谷边被人发现，不过，关于山中的事，他们一概不记得了。当时，还有人说这山中是有神仙，不愿意被凡人打扰，故设了屏障阻止凡人进山。”

　　“神仙？”陆莳泽疑惑，“不是说有妖怪吗？”

　　“那是早些时候的说法，可就从一年前开始，凡是进了深山的，通通都是有去无回，连尸骨都寻不着呢。”

　　先前那些入深山的，之所以能活着回来，怕是焰族之人给他们服了药，放过了他们。可之后又是怎么回事？以林落笙对焰族的了解，他们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小哥，你刚才说，一年前入深山的人就开始有去无回，你可还记得当时这镇上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或是来过什么奇怪的人？”陆莳泽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问道。

　　小二摇头道：“这个，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毕竟事情都过去一年了，客官还是别为难我了。几位要是没什么事了，那小的就退下了。”说罢，弯腰拱手而去。

　　“看来消息不错，这焰族像是出了什么变故。”一直未开口的元九突然道。

　　胥古点了点头，看向陆莳泽：“那这山我们进是不进？”

　　“当然要进。”陆莳泽一脸坚定，“元九，今夜便去山中放灯。”

　　晨时雾起，幽郦山中又是一番烟雾缭绕的情景。

　　她从山腰上的小屋里出来，回到家中，备好了早上的膳食，提着竹篮如从前一般熟练地翻上了南侧的那座山。

　　爬到山顶的一刻，曦光正好扑倒在她的脚下。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眺望整座焰村，它静静地坐落在山谷中，已逾三百年。整座村子由翠竹建成，房舍高低错落，晨光似细碎的金粉洒下，照得这座朴素的村庄熠熠生辉。鸡鸣狗吠，袅袅炊烟，人声渐起，沉眠的古村开始苏醒。

　　她在竹林中穿梭之时，雾气已渐渐散去，前方道路愈发清晰可辨。并非好事，此时是整个村子的防御最薄弱的时候。

　　焰族之所以几百年来难被外族人侵袭和发现，正是依靠这天然的屏障。在焰村的入口，有一片密林，林中瘴气多年不散，外人入内必迷失方向，不仅如此，寻常人只要在林中待上一炷香的时间，便会中毒昏迷。

　　复行了一阵儿，终于看见远处一座竹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她提起裙子，利落地在堆满落叶的地上左躲右闪，待她走过那些陷阱，竹楼的门开了，从门里走出一个男子，看见她的一刻，展颜一笑道：“嫂子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从他背后，又走出个男人来，看见她，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关切道：“你怎么来了，今时不同往日，你得小心点身子。”

　　“没事儿，不打紧。”她勾起唇角，将手贴在平坦的小腹上，满眼的甜蜜，“月份还小呢，而且哪有那么金贵。”

　　男人还是担忧地皱起眉，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身边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上楼去。她将篮子里的餐点拿出来，分给两人吃，先前的那个男人随手拿了个鸡蛋，便笑嘻嘻地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掩上门。

　　她见屋里只剩他们二人，便伏低道：“今日，我去看过她了。”

　　男人听得这话，眉头一皱：“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她摇摇头。

　　男人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样也好。”

　　她垂眼，有些失落地盯着桌子发起楞来。倏地，门被推开，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闯进来，气喘吁吁道：“真的有人在林子外等着，其中一人手里还提了一盏红灯笼。”

　　男人放下手中的馒头，猛地站起来道：“去，告诉族长。”她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出什么事了？”

　　待那人跑走后，男人才坐下来，神色有些慌乱地解释：“昨夜子时，有人放了一盏天灯，天灯之上，赫然就是我们的族徽，方才，我让阿贵出去探探，没想到林外真的有人。”

　　“既然知道我们的接应之法，难不成是族内人？”

　　“绝不可能。”男人摇头，“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族长就严令禁止族人外出。而且焰村入口日夜有人看守，不可能有人出去不被发现。”

　　“会不会是他？”

　　她低声嘟囔道。

　　男人的身子一僵，又摇头：“不会的，他既已答应了族长，便不会这么轻易毁约，毕竟......他心中有愧。”

　　两人说话间，那个叫阿贵的已经回来了，他有些犹豫道：“塞西大哥，族长说，带他们进来。”

　　塞西神色有些复杂，片刻，他抿唇坚定道：“好，我去。”

　　她惊慌地拉住塞西道：“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我不准你去，万一再发生上次的事......”他抓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既然族长这么说了，那定是婆婆的意思，应该没有危险。”

　　塞西放开她的手，踏出去一步，却被她拉住衣服，他回头，却见她早已是哭得梨花带雨。他心里一痛，可还是狠下心甩开了她的手，奔出门去。

　　她还想去追，被阿贵一把拉住。

　　“嫂子，没事的，没事的......”

　　她被阿贵扶着坐下来，身子却微微开始颤抖。她还记得，一年前的景象，太可怕了。她闭上眼，往日的情景如流水般涌入，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心。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竹楼外传来了马蹄声，她心一提，冲到窗口往外望，一群人正向这个方向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塞西。她心头的大石落下，转身往楼下奔去，阿贵在身后一声声叫她慢些，小心身子。

　　可她仍不管不顾，一头冲进了塞西的怀里。那男人环抱着自己的妻子，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没事儿，你看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她紧紧抱着他，好似分开了许久，好似一松手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

　　“格依？”

　　她一愣，终于抬头打量起了塞西身后那群人。

　　叫她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令她十分眼熟的俊俏的男人。那男人身后，一个女子上前一步，提手掀开了帷帽，露出令人惊艳的脸庞，她冲她莞尔一笑，朱唇轻启。

　　“格依，真的是你。还记得我们吗？”

　　她蹙眉，上前两步，杏目微张，惊诧道：“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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