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倾城赋

　　林落笙坐在竹椅上，抬头打量着这个布置干净的房子，竹桌、竹椅、竹床......室内的家具皆由竹子制成，记得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林落笙就不禁在心中嘟囔，这还叫什么焰村，叫竹村算了。

　　虽然这样说，但整座村子朴素宁静，这里的人以耕辍，不因是非外物而悲喜。不论是当年还是如今她都很向往这样平淡的日子。

　　“一些山间的野茶，希望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林落笙侧首，格依已为她奉上了泡好的茶，茗香袅袅，沁人心脾。她闭上眼默默地嗅着，唇角一勾道：“就是这茶香，教我至今念念不忘。”

　　“夫人还似从前一般平易近人。”格依笑着在林落笙旁坐下，抬手也为自己添了茶水。

　　“一口一个夫人的，怎么？是在提醒我不过是个勾引了自家主子的奴婢？”林落笙挑眉，故意敛了笑意。

　　面前的格依一愣，继而在林落笙肩上狠狠一拍道：“阿初，逗我很有意思吗？”

　　林落笙展颜笑道：“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格依，在我面前如此拘束，你也不嫌难受。”

　　在林落笙的印象里，格依是个把天捅出个大窟窿都不会皱眉的人，曾经听村里的人调侃她，说她这般泼辣，怕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可这次相见，林落笙明显觉得她跟以往不同了，做事有了顾虑，嫁人后端庄贤惠，竟还有了贤妻良母的模样。

　　“从前也没见你和塞西这般要好，没想到一眨眼你们竟都成亲了。”

　　格依垂眸，面上掩不住的喜色：“他呀，心里早就有我了，就是碍于面子不说罢了。”话毕，她似是想到什么，有些羞愧道：“当年年少无知，做出的那些事儿如果让你心里不痛快了，还希望你别跟我一般计较。”

　　林落笙抬眼，一副茫然的模样道：“是吗？你当初干了什么，我可一点都不记得了。”

　　“哦？连那碗鸡汤也不记得了？”格依一挑眉，看着林落笙霎时窘迫的模样，依然不放过她，“说来，我还算是你和时哥哥的媒人呢。”

　　林落笙咳了一声，企图掩盖面上的尴尬，她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格依，这焰村的防卫似乎比从前更加森严了，刚刚塞西带我们进来的时候，也对我们有些戒备，族中发生什么事了吗？”
　　格依面上一僵：“哪有什么事啊......不过是觉得村里不太安全，所以族长叫人加强警惕罢了。”

　　“这样啊。”

　　林落笙抿了一口茶，不再多问，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多少也明白了几分。

　　“这次，你和时哥哥打算呆多久？”

　　“说不准，我们为雨蓝花而来，自然要等到雨蓝花盛开后才能离开。”陆莳泽跟那山脚客栈的小二并未撒谎，幽郦山中确实有一种名贵的草药，对治疗寒症有奇效，陆莳泽手上的遗卷便有记录。尤记得三年前，她同样被寻找雨蓝花的理由蒙骗，随陆莳泽一同进入这里，而三年后，她也成了骗人的一伙儿。

　　“上一次你们空手而归，雨蓝花二十年一开，连我都不曾见过，不过听族长说，最近的开花时间，似乎就在这几日了。”

　　“这么珍贵的雨蓝花，族长肯让我们带走，我们夫妻二人也是感激不尽。”

　　格依摇摇头，似有些怅惘：“这花再珍贵，对世代居住在这里的焰族来说也不算什么，若你们能将它带出去救人性命，那可就不同了。说到感激，哪有我们感激呀。当初你们虽没有拿到雨蓝花，可还是留下了不少药方和名贵的药材，甚至教给族人好多治病的法子，族长说过，若没有你们，不少人可能就过不了那关。”

　　“那关？”林落笙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疑点。

　　“没，没什么。”格依霎时有些惊慌，手忙脚乱地为她添茶。

　　林落笙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却突然听见外边有些响动，她刚一转头，却见塞西站在她身后，神色冷淡道：“他在外面等你。”

　　塞西口中的“他”大抵指的是陆莳泽，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塞西的一脸不悦，再转头看向格依，顿时恍然大悟。她起身与格依告辞，临走前又瞥了一眼塞西臭得发黑的脸，差点没憋住笑。

　　陆莳泽负手站在路旁等她，他一身雀蓝长袍，墨发以玉冠高束，因常年习武身姿挺拔如松，一幅清雅矜贵的模样，引得不少路过的焰族女子频频侧目。她站在高处，远远望见这幕，不由得捋了捋额间的碎发，扬着笑，款款走过去。

　　“相公。”

　　陆莳泽回眸，温柔地冲她一笑，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刹那间，林落笙仿佛听见周围一片心碎的声音，霹雳啪啦落在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回响。

　　待走出一阵儿，周围人烟渐渺，林落笙压低声音问道：“族长可有说什么。”

　　陆莳泽微微摇头：“我对族长说，我是为了三年前没有完成的事情而来，她似乎并未起疑，不过只给了我们七日，七日后我们必须离开焰村。”

　　“七日？”林落笙脸上浮现一丝愁云，才七日，看来他们要抓紧了。

　　陆莳泽停下步子，“你那里可有什么发现？”

　　“格依似乎不愿提起一年前的事，老是躲躲闪闪的，不过听格依的话，一年前族里似乎有不少人得了病。”

　　“病？”陆莳泽蹙眉，略有思索，少顷才道，“方才，我从塞西那里打听到一个消息，格依的娘在一年前就过世了。而且我一路从族长家走来，发现村里的人较之从前，少了太多，也冷清了不少。”

　　“他们难道......”

　　林落笙突然想起意阑阁的那场疫病来，短短几天就夺去了那么多姐妹的性命，难不成村里的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这些人不是离开了焰村，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你怕鬼吗？”

　　林落笙呆了一下，不解地看着陆莳泽，却听他继续道：“如果想知道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问那些不知道是消失还是去世了的族人。”

　　“可是去哪里找啊？难不成真要去问鬼魂。”

　　“鬼魂是问不了了，不过我们可以去问最了解鬼魂的人。”对呀！林落笙恍然大悟，这次来焰村，他们不就带了这么个活的宝贝吗？

　　林落笙往前走了两步，却正撞进面前那男人的怀里，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确定要跟着我走。”

　　林落笙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去哪儿？难道不是去住的地方吗？林落笙蹙眉，突然发觉什么重要的事。

　　“格依没有告诉你吗？这次族长安排的，还是焰村东面的那座小屋。”陆莳泽低下身子，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我与夫人，两个人。”

　　林落笙躺在榻上，阖眼许久，依然没有睡意。折腾了一阵，她索性披了件衣裳，坐在案前翻起了书。

　　说不担心是假的，此刻陆莳泽、元九和齐衍三人正在焰族族墓里打探，大晚上，阴森森的，人生地不熟，一想到这三人在伸手不见五指且怨气极重的地方呆着，她就觉得凉飕飕的一阵。

　　林落笙向来是极怕鬼的，可还是大着胆子提出一同去，在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时，那三个大男人非常一致地表示了反对。除了担心她的安危，元九也毫无客气地表示怕林落笙拖他们的后腿，一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到时候他们被发现，还要护着她，岂不是麻烦。

　　林落笙撇撇嘴，还真没办法反驳。

　　她随手翻了几页书，却一个字没看进去。夜风吹进来，略有些寒意，她起身关窗，却无意瞥见窗外一个眼熟的身影。

　　族长为他们安排的这个屋子，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林落笙从窗口往外望，正好可以看见从村子进山的一条路。今夜月色正好，清冷的月光撒在路上，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来人的模样。

　　一身异族的简便装束，长发挽起，手上还提着一个篮子，她有些急匆匆又小心翼翼地往前面的山中赶。

　　似乎发现了远处的灯光，那人朝这个方向看来，林落笙慌忙一侧身子，迅速将自己藏起来。过了一阵，她才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头去，那人已走远，只留一个背影在黑夜中若影若现。

　　林落笙往她去的方向看了看，默默记下。她吹熄蜡烛，满怀心思地躺下，辗转反侧许久，也因疲倦而睡熟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日光从窗里照进来，正铺在床前。林落笙想舒展身子，却觉得有些束缚。她低头，却见一只手臂缠在她的腰上，她猛然意识到此时自己正被人从背后环抱着。她转过头，陆莳泽那张令女子神魂颠倒的面庞近在咫尺，近得令她屏息，他睡得很安稳，嘴边还含着笑。

　　林落笙愣了愣，突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脸，却又滞在那里，她垂下眼睑，转而悄悄地抬起陆莳泽压在她腰上的手臂，准备起身下床。

　　林落笙才坐起来，只觉手臂被人一拉，复又跌进那人怀里，她低呼一声，却发现这次被抱得更紧了。

　　“这就起来了，不如再睡一会儿。”

　　她被迫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不免面上发烫：“十爷，不早了，该起了。”

　　陆莳泽突然笑了，林落笙疑惑道：“十爷笑什么。”

　　“只是想起从前在霁庄的日子了。”

　　听得他的话，林落笙也忍不住唇角一勾。

　　她进霁庄一年后，才被老庄主派去做了陆莳泽的贴身丫鬟，彼时，她十岁，而陆莳泽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

　　那时陆莳泽虽还未正式接管霁庄，但也开始处理庄里的一些事务了。作为陆莳泽身边唯一一个丫头，别的她还真不用操心，可每天叫陆莳泽起床却比登天还难，这个足智多谋、学富五车的霁庄少庄主竟还有赖床的毛病，说出去谁信啊！

　　可正如老庄主所言，这世间敢治陆莳泽这个毛病的，怕也只有她了。

　　开始的时候，林落笙还算客气，恭恭敬敬地叫陆莳泽起床，那人在床上嗯哼两声，翻个身照睡无误，还能再磨上一个时辰。更有时候嫌她吵，甚至把她拉上床，用被子蒙上她的嘴或直接把她赶出屋子。

　　过了两天，林落笙忍无可忍。既然想睡，那就让你睡个够。第一日，陆莳泽的被子毫不留情地被拖走。第二日，一盆凉水迎面而来。第三日，林落笙在屋外燃起了炉子，拼命将烟扇进了房内......

　　自此之后，陆莳泽再没赖过床，他虽十分烦她扰他清梦，却不知为何，从未向老庄主提过将她调走，只时不时向元九抱怨道：亏了你这个好妹妹，我现在多睡一阵儿都觉性命堪忧。老庄主听闻此事，更是大笑不止，当即提了林落笙的月俸。

　　她从回忆里跳出来，猛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十爷，昨夜可有什么发现？”

　　陆莳泽将她放开，低头看她，剑眉一蹙：“我们数了数，墓碑上刻着与格依的娘同一天离世的族人，整整有四十个。”

　　“四十个？”林落笙吓得坐起来。

　　就算他们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也不太可能在同一天死去。除非......

　　“除了那一天呢？还有死在临近日子的吗？”

　　陆莳泽也缓缓坐起身子：“有七个死在第二天，还有一个死在第三天。如果他们不是得病死的，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被杀的。之前四十个当场身亡，而之后的，估计是重伤不愈才撒手人寰，这一点齐兄已经验证过了。”

　　“验证？难不成他还真问了死人。”林落笙看着陆莳泽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挑眉道，“他不会在坟前点了一炷香，说了什么若有仇有恨，便以此香为介，诉说冤情，然后香就灭了吧。”

　　陆莳泽幽幽地笑道：“夫人英明。”

　　“十爷，不好了。”林落笙蹙眉，一本正经，“这怕是个神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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