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倾城赋

　　“那好，你便同我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车队一行徐徐驶出青城，大约行至五百里开外，林落笙忽觉马车上有了小小的动静，“咚咚咚”，好似是敲东西的声响从座位底下传来。

　　开始林落笙还不放在心上，以为大抵是车轮磕了石头发出的声音，可这声音断断续续，时不时地出现。林落笙疑惑地蹲下来，往座位底下摸，竟意外发现了一个暗格。

　　暗格的大小足以藏下一个人，可笑的是，此时，这儿还真有一个人来着。那人面朝外曲着身子竟睡了过去，刚刚那声响似乎是无意间手肘碰着木板发出的。

　　被暗格外突如其来的光一刺激，那人呜咽一声，似有些不满地睁开眼睛，倏地像是看到什么鬼魂一般，她猛一起身，完全忘了自己还在暗格里，脑袋磕着顶上的那声闷响连林落笙都觉得疼。

　　她揉着脑袋，泪眼汪汪地委屈道：“师父......”

　　林落笙有些无奈地看着坐在身侧的小丫头，此时她正掀开车帘好奇地东瞧西瞧，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我不是说了，我走了之后，你便跟着你冉栀姑姑。”

　　叶渺儿嘟着嘴，乖乖坐好道：“师父，我是你的徒弟，又不是冉栀姑姑的，你都走了，让我一个人留着又有何意思。”

　　“你虽不属五阁，可还是意阑阁的弟子，既不满出阁的年纪，怎么可以乱跑，也不怕你冉栀姑姑责罚。”

　　林落笙这话里虽尽显责备之意，可仍是笑脸盈盈，无丝毫愠色。叶渺儿像是抓住机会般赶忙道：“不会的，冉栀姑姑如今是阁主了，之后必定日日忙得晕头转向，哪来的时间管我，况且我留了书信，告知姑姑我随师父游历一阵儿便会回去，教她不必担心。”

　　林落笙冲她摇摇头，拉开车帘向随车的小厮问了两句，随后她皱眉，略有所思，叶渺儿在一旁观察了半天，见缝插针道：“师父，我们看起来是离青城有一段距离了吧。您看，怎么好再麻烦庄主派人送我回去呢？是吧？”

　　看到小徒弟一脸嘚瑟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林落笙忍俊不禁，看来她这个呆呆的小徒弟这些日子真是长进不少嘛！

　　“那好，你便同我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对面的小丫头偷偷移开眼睛，声若蚊呐：“就偷偷爬上了马车呗。”

　　“是吗？”林落笙一挑眉，“那你是何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马车的？还知道车上会有暗格。”
　　叶渺儿鼓着腮帮子支支吾吾。

　　“不如我替你说吧，你是在冉栀继任阁主之位时趁着大家不注意爬上来的，至于你为何能顺利躲过元九的眼睛，这很简单。因为你的帮凶就是元九，也是他告诉你马车上有暗格的。”

　　“哇！师父你太厉害了！”叶渺儿张大眼睛惊呼道。

　　林落笙笑着不语，倒也不是她多厉害，只是眼前这小丫头不知道，元九早已有意无意把她出卖了。这下她也明白了，为何元九在她上马车时说什么车上有一份大礼，望她笑纳什么的。不过，就算她不笑纳，似乎也无可奈何了。

　　“你威胁他了，和上次威胁岳樊一样？”

　　“不是。”叶渺儿顿了顿，“就是我一直求他，他就答应了呗......”

　　求他？林落笙再了解不过，元九那斯哪是这么容易动恻隐之心的人，怕是自家小徒弟抓住元九把柄了吧！说来，上次嬷嬷就曾跟她说过，元九将渺儿打晕一事，可这些日子，居然也不见渺儿跟她提起半分，难不成是为了这事儿？可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元九怎么就乖乖受了威胁。

　　林落笙不再去细想，却听叶渺儿问道：“刚刚我躲在底下，听见马车离开意阑阁不久，外边甚是热闹，是出了何事？”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我们这车队浩浩荡荡的，看热闹的人有些多罢了。”

　　岂止是有些多啊，大半个青城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了。从临鸢门离开，一路向东，正好经过青城最繁华的街，临近正午，街上的人本来就多，可看到他们的车队，浩浩荡荡的一列，街上更是喧闹，围了个水泄不通。

　　之前程苏来看她，就说起前些日子，陆莳泽命人传书，吩咐了祺骁两国下霁庄所有的大小商铺，连着削价一月，更是在各个城中施舍粥米，救济贫民。一旦有人问起，便答，这是为了庆贺庄主即将在一月后，与意阑阁的姑娘大婚。

　　这下好了，一传十十传百的，这天底下，怕是没多少人不知道这个消息了，不知这个结果，冉栀满不满意，而大祺的那位，听到这事儿，也不知作何感受。

　　叶渺儿猛地将话题一转道：“师父，你说我以后要怎么称呼那个陆莳泽呢？”

　　“嗯？”

　　林落笙抬头，一脸不解。

　　“你说我是叫他师爹还是叫她师夫？”

　　师爹？师夫？

　　林落笙目瞪口呆地看着叶渺儿在那里喋喋不休：“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称呼他，以前确实不怎么喜欢他，可如今师父你要嫁给他了，而且他还救了你好多回，看在这点上，我就承认他吧。不过师父的相公，似乎不能叫师娘，那就叫师夫或者是师爹，好像师爹更顺口一些，那就叫师爹吧。”

　　叶渺儿就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自作主张地决定了，林落笙刚想插一嘴，却听叶渺儿猝不及防喊道：“师爹好！”

　　林落笙一愣，才觉车队居然停了下来，车帘一掀，陆莳泽正躬身入内。听见渺儿的一声喊，他与林落笙的反应如出一辙。

　　“嗯。”

　　只怔了一瞬，陆莳泽便欣然一笑，冲叶渺儿点点头。

　　他这是应了......

　　林落笙只叹陆莳泽接受能力强大，这举手投足，竟还真颇有“师爹”的风范。

　　“渺儿，我与你师父有些话要谈，便委屈你先出去与元九同骑。”

　　叶渺儿抬头颇不情愿地看着林落笙，却听陆莳泽又道：“这沿途风景大好，你也难得出意阑阁，呆在马车里岂不可惜。”

　　听得这话，叶渺儿略有心动，沉默着算是应允了。

　　陆莳泽掀开车帘往外面吩咐了一声，便有人扶叶渺儿下了马车。

　　“上来。”

　　元九蹙眉看着这个在原地望着高头大马站着，手足无措却还倔强地不肯向他开口求助的小姑娘，无奈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上了马。叶渺儿还嘴硬，上了马还不忘补上一句：“要不是师爹吩咐，我才不和你同骑呢？”

　　马上的人微愣：“师爹？”

　　“元九送的这大礼，可还合你的心意？”

　　林落笙苦笑道：“这大礼，我还真是受不起。”

　　她掀帘望向窗外，渺儿坐在元九的前面，嘟着嘴似还在和背后的人赌气。她再将目光一转，却看见元九的一侧，还有一个骑马同行的男子。

　　一袭松青色的长衫衬得人越发挺拔，剑眉星目，皮肤略微有些黝黑，倒是个俊俏的公子，尤其是那腰间系着银铃的月白绣花荷包尤其引人注目，铃铛随着他的举动而发出脆响，小玩意儿与他整个人的沉稳气质格格不入。

　　那人的年岁看似与元九相仿，却瞧着眼生。陆莳泽带来的那些人，林落笙都是打过照面的，多多少少记得些长相。可这个人若说是平常小厮，衣着又太讲究了些，若说是和元九一样的随侍，给人的感觉又不太像。

　　林落笙放下帘子，忍不住问道：“十爷近日可是收了新人？”

　　陆莳泽也从窗外收回目光，笑答：“未曾。”

　　既不是新人，那这人又是谁？

　　陆莳泽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调侃道:“前后也不过几日，你便不认得他了？”

　　是相识之人！林落笙惊诧地反复咀嚼着陆莳泽的话，倏地，似是想到什么。她再次掀开车帘，却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脸吓得往后一仰，那个骑马随元九同行的男子不知何时竟骑到了马车一侧，此时正转头与林落笙四目相对。

　　“林姑娘，看来是想起在下了呀。”那人声音微扬，挑眉一脸戏谑。

　　林落笙颚首道：“先生别来无恙啊，此前幸得先生相助，落笙还未好好谢过先生。”

　　她虽嘴上说得客气，可心里却嘟囔了一大串，她没想到这齐衍收拾收拾竟还挺看得过去的，甚至这长相使些手段说不定还能祸祸良家妇女，原来那副历尽沧桑的邋遢模样，还让林落笙以为他至少大了十爷一轮，如今看来，也就与元九不相上下。

　　齐衍扬唇笑道：“不必感谢，毕竟我做的不是善事，是买卖。”

　　买卖？林落笙的眼睛不经意在两个男人之间辗转。

　　“关于此事，想必十爷定有很多话要与姑娘说，那齐某便不打扰了。”话毕，齐衍冲车内二人一点头，便驱马往前追赶元九的脚步。

　　林落笙还未缓过神来，陆莳泽便快她一步替她放下帘子。似是刚意识到此时这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她看着陆莳泽，顿时显得有些局促。

　　可对面那人似乎并不这么想，轻松自如道：“齐兄的事，你是想现在听，还是以后听？”

　　“很复杂吗？”

　　陆莳泽点头道：“前因后果，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怕是讲不完，不如之后有时间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林落笙点点头。她明白陆莳泽说这话倒也不是推脱不想说，他向来言而有信，既然说之后解释，那齐衍的这段故事怕还真不是一时半刻能理清楚的，索性她也不急，不介意慢慢等。

　　“那他今后是要与我们同行吗？”

　　“自然，齐兄的身份对我们此行有利无弊，况且我们还是志同道合。”

　　志同道合？那齐衍的目的是倾城赋，还是皇陵？

　　“不过。”林落笙道，“我们此行似乎并不是去霁庄，怎么看也不是去渝陵的路啊。”

　　陆莳泽将唇角一勾：“我们要去的是燎族。”

　　“燎族！”林落笙惊道。

　　世人皆知，几百年前，燎族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有传言说燎族被屠戮全族，早已不复存在，又要去哪儿寻找燎族。而且燎族位居北方，可这条路却是往南方而行。

　　陆莳泽直勾勾地盯着她道：“准确地说，是如今的焰族。”

　　林落笙听得“焰族”二字，倏地两脸一红，只觉双颊似火烧般滚烫。焰族！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地方了。她曾陪陆莳泽去过，在离开霁庄的前两个月。

　　陆莳泽瞥了林落笙一眼，神情有些微妙，他继续道：“当年燎族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有传言燎族被灭族，实则不然，据遗卷所述，燎族在乾衢王朝灭国前夕突然举族迁至幽郦山中，那里山峦高耸，地势陡峭，层林密布且常年云雾缭绕，平常人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所谓遗卷，便是当年尹桐君为做倾城赋而在一年中遍访南北所留下的真迹，其中便有不少关于倾城赋及祁苍帝陵寝的信息。在这百年间，这十余张手记四散，遭众人争相找寻夺抢，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世人皆称此为“遗卷”。

　　她和陆莳泽手中皆有一份遗卷，她那份记述的便是有关千水洞宫所在，是从姨娘处找到的。而陆莳泽那份，她曾在霁庄无意间看过，当时草草瞄了两行，不解其意，便不曾放在心上。直至回到意阑阁，在姨娘床下的暗格里发现另一份遗卷，才两人所寻为一。

　　“十爷那份遗卷，其中所载难道是关于可丹的？”

　　说到燎族，林落笙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可丹，当初在洞宫墓室里，听陆莳泽所讲，似乎对这个祁苍帝的皇妃很是了解，难不成是从遗卷中得知的。

　　“可丹之事，遗卷中着墨不多，只一笔带过。而有关燎族迁族之事，却事无巨细，当年祁苍帝不知为何龙颜大怒，命手下精兵灭燎族全族。而得到消息的尹桐君传书给当时的燎族族长，并提供一地供族人躲藏，以此得以保下燎族，并令之隐居深山，改称焰族。”

　　林落笙略一思索，问道：“可即便如此，凭借祁苍帝的能力，又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小小的部族？”

　　“也许......”陆莳泽顿了顿道，“当时，尹桐君似乎与祁苍帝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促使祁苍帝放过了他们。”

　　“是什么协议？”

　　林落笙这话一出口，就愣了，她暗骂自己愚蠢，如果遗卷里有写，陆莳泽又怎么会不告诉她。何况既然这件事是发生在倾城赋完成期间，那必定是与倾城赋有关。

　　“三年前，十爷便是为了这个才去的焰族？”

　　陆莳泽看林落笙终于拐过弯来，欣然解释道：“当年，我无意间得到这张遗卷，便想去焰族一探究竟，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十爷发现了什么？”

　　陆莳泽看着眼前赏心悦目的美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倒称不上发现，不过那儿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还真是个令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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