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蒙尘(下卷)

作者:萧六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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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义深


      我想过会是鱼风、会是牧云、会是宫谓常,甚至是吴藏······这些人被杀或被剐,我都不在意,只是眼前这自投罗网的人,却是乾门门主敦天行!
      “教主。”高大的身形在我眼前跪下,敦天行恭谨垂首,一声“教主”唤得何其沉痛自责,令我不禁伤怀。
      此刻已至四更,欢宴之后人散尽,夜阑人静更觉寂寥,只余滴漏声声,却像敲在心头,令人惊悸。

      你快走`````我忍不住欲要出言,然而喉中便只能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
      这一声却像是突然击在敦天行的心上,他猛地抬头,只是转瞬却又急急低下,“教主!请让属下带您离开。”他霍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屋内明珠辉芒。
      你快走吧!我猛烈地摇晃着脑袋,却阻止不了他走到床前的脚步,敛眉告一声得罪,便俯下、身体,欲要解开我身上的束缚,我看不见他的脸,他也不知我眼中如何痛惜的神色。
      这人,却是难得有心为我啊······
      只是那修长而温热的指尖在堪堪触到我的手腕之时,一道被月光折射而来的黯淡而妖冶的红芒已经斜刺到了眼前。
      “敦天行,你好大的胆子!”一声沉郁冰凉的叱喝,怒意仿佛滔天,敦天行躲避不及,已经被来人用剑在手掌上划拉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剑锋近在咫尺,温热的鲜,滴落在我的眼上,灼烫了我的眼睛。
      然而我却并未闭眼。
      所来之人,自然是顾飞白。
      “顾飞白,胆大包天的是你不是我!你这狗贼,竟然如此对待教主!教主与你有大恩,你又于心何安!!”敦天性愤懑难平,骂得极为痛心疾首,一言不合,已抽出腰间的厚背薄刀。我努力睁着眼睛仰着头,却只能看见黯淡的光亮中,刀光剑影,刀剑相击的铿然声音,在室内更是充盈耳中。
      一时之间,桌椅几案,被斩断的更是凋零残败。
      顾飞白!你若敢杀了他,若敢杀了他·······
      极力想要出言,却只能发出一声声呜咽。
      想要抬起手腕,却只感到一阵剧痛,原来那粗粝的绳索已经死死地卡到了肉里,不留丝毫间隙,甫一挣动,便像是锯条切割着腕上的疤口。
      然而我还是忍不住猛烈挣动,敦天行的武功在八门门主之中只算中上,而顾飞□□研了我的揽月摘星剑法,又琢磨透木青良的腾龙功法数年,不止炉火纯青还将之更上一层,两人实力实在相差太多,如今动起手来,顾飞白只会杀了他啊!
      而敦天行这人却是如今唯一不怀私心,愿意来救我的人!
      不过半年之间,我已像是辗转尘世,遍尝人间冷暖,被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一遍又一遍地伤害,不管一个一个地怀着如何目的,动着如何心机,举着如何大义,做的却尽都是令我齿冷之事啊!
      却原来,还是有人愿以真心待我!
      我定要阻止!
      定要阻止······
      然而口不能言,身体不能动弹,我又能如何呢·······
      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般无力过······
      平生杀人不少,如今却如此地想救一个人,亦是不能。
      也只能听着刀剑相击所发出的铿锵声响,任由泪水了淌出眼眶,将那些滴落在我眼角的鲜血冲去,在面颊上冰凉——独步寻,你也真是无用至极!和顾飞白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怕是把平生的泪水都用完了罢!
      我不由得如是想,心底空空荡荡``````
      然而一道清凌凌如利剑穿耳的声音却猛地拽回了我的神思,我蓦然睁大了眼睛,努力仰头朝声音处看去,只感觉手脚腕上皆是一片湿润,想来却是不知不觉被磨出了鲜血,我下意识地张张嘴,却发现嘴边也是鲜血淋漓,却好像失了痛觉·····
      “敦门主,江湖皆传言独步寻未死且身怀往生果,是否也将这无稽之谈信以为真了呢?!”此刻顾飞白气定神闲,只是衣袍有些凌乱,其上被割了几道裂口,却已是斩了敦天行的刀和右臂!
      “姓顾的!不要血口喷人!”敦天行此刻面无血色,伸指点穴止血,回得咬牙切齿,却愣是不痛呼一句,只将那生生断臂的痛楚强忍下来。
      “是么?那么我便真的不知你此次来时暗中所带的三百零六人,所为何事?”顾飞白背对着我,一身沉重而华贵的黑袍仿佛凝着浓郁的血腥之色,黑袍上所绣的银色莲花,也像是沉寂在黑夜里,不染一点光亮。
      而我听见他的话语,亦是突然间停止了所有动作——往生·····
      这是我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个名字了,一次是在火莲教一众人遇伏时,浣剑山庄的剑客抓着我的手臂,那贪婪而渴望的眼神历历在目,一次,便是此刻从顾飞白嘴中说出来的·····是么?我未死——且身怀往生?原来如今江湖上,是这样传言的么?
      往生?往生·····殷明朱果,如此虚无飘渺的东西,也有人相信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流言?又到底是谁、编造这样的谣言,意欲何在?怪不得那些日子,火莲教诸人,对我的态度,总是如斯怪异·····
      而此刻敦天行却只有沉默。
      是了。
      三百零六人·····
      先不论这一数目与一个门来说并不算少了,更何况从创教那日起我便有言在先,八门门主每月前往火莲教总坛拜会的日子,可以各自派遣门中使者,每一门却不得带多过二十人的卫队——只因这所谓八门,本来便只是收编了江湖中一些盘踞各方鱼龙混杂的势力,或是被斩了先前主人强力攻下,或是自愿归顺,火莲教根基尚浅,这些势力是否忠诚,仍待时日。
      这敦天行,原本便是西北一处恶匪势力的头子,专门劫夺不得不取道这一带前往西域的商旅,彼时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十几年前与我数战,天寒地冻里,却是不打不相识。
      原来我以为他真心愿来救我,却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等无稽之谈!多么可笑啊·····我闭上眼睛,一阵极度的倦怠如潮水一般,泛涌上来······
      我独步寻一生恣意不羁,得罪了许多人,却也结交了许多人,如今经历种种,已是无力再求知交遍天下,但求一人真心,然而也是求而不得么!?
      “怎么了,说不出话来了?”顾飞白幽幽的声音,染着嘲意,回荡一室。
      片刻的岑寂后,却是敦天行一声坦荡朗然的回答,“顾飞白,我敦天行对教主的忠心如有一丝一毫作假,甘受天打雷劈。”一字一句说来,洒然磊落无一丝顿挫,却让我心中乍起波澜。
      我蓦然睁大眼睛,努力转头看向他的方向,虽然隔着顾飞白,却像是能感知到他的目光,亦是清清朗朗。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愿以真心对我啊·····
      只是顾飞白却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忠心?敦天行,你的眼睛里藏着的是什么东西,阿寻不知道,难道我还会看不出来么?你想看的——我这就给你看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掀开了覆在我身上的大红色衾被,动作间锦被摩擦着皮肤!
      一阵剧烈犹如灭顶的羞耻感袭来,身体抽搐似地猛地挣动一瞬,却又无力地跌回床上,四肢上紧紧缠缚的绳索已经深深地绞在了血肉里,怕是再也不能分离。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一不想再听。
      沉寂,沉寂如死水,让人心惊。
      只是还是有声音钻入耳中,“阿寻,你睁看看啊,看看他的眼睛,和我,又有什么分别?只会是比我更不堪吧!”顾飞白婉转低哑,温凉的指尖轻轻触到我的眼睛,像是温柔描画,而我,此刻却连侧头避开他的力气也没有了。
      “顾飞白!你竟然这样对他!这样对他!我要杀·····”这一声,沉痛悲伤地像是不能完整,却已灼痛了人的心。
      只是这话音未落,却是利剑划破空气刺入血肉的声音含着一声隐隐的痛呼声所斩断了。
      “呜······”
      我霍然睁开了眼睛,看见这塞外西北的大汉,被斩断了两臂,生生钉在了墙上,大睁着眼睛,死死地看着我,苍白的嘴唇嗫嚅着,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血从他的断臂上、胸膛上汩汩地淌下来,流在地上,像一条血河。
      像是忘记了眨眼,我看着他,明明室内如此晦暗,我却像是看着了他的眼中,一点一点,渐渐失去了光彩。
      “呵,阿寻,这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来,巽门门主这个月带来了十斛东海珍珠,你才只吃了半斛呢。”顾飞白捏着我的下巴,想让我转过头来,可是脖子好像僵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此刻他的话,亦像是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了。
      恍惚间似乎想起往昔种种······
      天寒地冻里,与敦天行酣战半日,几十个粗莽汉子,围着篝火,一碗烈酒,饮尽衷肠。
      “独步兄弟,我敬你少年英杰,实乃我平生仅见,若是兄弟不弃,想与兄弟白马为盟,结为八拜之交,不知可否?”寒烈的西北风翻了厚厚的毛毡呼啦啦猛地灌将进来,敦天行端起酒碗敬我,黝黑的眸中浓浓的诚挚不掩,温厚言语,如是说道。
      彼时我端着大碗中的烈酒,翘着二郎腿随意坐在由几十张完整的狼皮铺叠的椅子上,一闻那绵厚醇浓的酒香,却是挑了眉,凝目看着他,想起他还有一个水灵灵的小妹,便笑言道:“自是不弃的,只是这结拜么?敦兄你有所不知·····我独步寻从不与人结拜,不过啊——若是结亲,倒是可以的。”
      明亮的火把照耀下,莽莽大西北上顶天立地的汉子,不知为何,生生红了脸。
      ·······
      “咦!敦门主真么认真读书,是否要准备考科举了?”我一手握着马缰,玉雕盛气,在敦天行的座骑西风面前,昂首挺胸,威严赫赫地缓缓踱着步子,喷一声响鼻。
      “教主揶揄我了,敦某也只能是那不识字的清风乱翻书罢了,如今敦某不是西北的土匪头子了,好歹是一门之主,要是连字都不认识几个,那还不成了整个火莲的笑话·······”
      “敦门主却是太过谦虚了,我见门主读的可是《孟子》啊!好书啊!可有什么感悟?也与我说道说道。”
      “感悟倒是不敢说的,只是其中所蕴这‘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人生气象,却是令敦某折服啊。”
      “哈哈!看来三国有关云长挑灯读《春秋》,今日有敦门主马上读《孟子》,倒都是真英雄,自风流啊!”
      “说起这真英雄自风流,唯教主可担当,敦某却是实实在在承担不起。”
      ······
      往事已矣,此刻我的眼中,只余一片血色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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