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蒙尘（下卷）

　　世人最最渴望的是什么呢？无上的财富与权势，以及，无尽的生命·····
　　只是，人俯仰之一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若是想要这些决计不可能的东西，就是痴心妄想，就是痴人说梦，是要被别人笑话的，所以，没有祈望，没有惦念，可人以安贫乐道，可以守素如常，可以柴米油盐一辈子。
　　然而，若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可以拥有无上的财富、权势、功法，还可以得到为了享受这些而存在的永生不死·····
　　一个两个，你嗤笑，这人怎么了？可真傻真有趣·····但是，十个八个一百个呢？
　　江湖传言，往生，拥有往生者，可得这天下无上功法，亦可拥这世上无尽生命，因而成仙成魔，超脱六道轮回，究竟涅槃，不入往生。
　　多么无稽，多么可笑，谁信！
　　我不信，可是很多人信。
　　他们说，怪不得····
　　怪不得独步寻武功冠绝天下，一身功法神鬼莫测；
　　怪不得独步寻一向横行霸却突然“死”了，没有一点预兆；
　　怪不得火莲教这等乌烟瘴气的□□突然之间莫名其妙死了教主却没有发生一点动乱；
　　怪不得火莲教最近风声鹤唳，动向古怪；
　　怪不得隐居东海无名岛的须弥绣手也频频出现在江湖了，还有江家家主，谁不知道，这些人，都与独步寻颇有瓜葛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昔者周穆王驰八骏远涉至西王母国觅仙丹，秦王谴方士寻觅长生不老之药，甚至命徐福出海去觅海上仙山，古人修鼎炼药，是为外丹，以为金玉可锻人体，使人永生不朽。
　　不管多么荒诞，多么不经，也有人愿意相信啊！
　　·····
　　然而我从未见过往生，更何谈身怀往生了？
　　顾飞白将这些如同当笑话一般地说给了我听。
　　如今江湖如何风波四起，若是为我，却是定要让那些人失望了。
　　“咣当”数声，是瓷器被扫落摔在地上的碎裂声响，却是拉回了我飘远的思绪。
　　顾飞白已经是今日第三次摔了饭菜，而我，一口也未吃下。
　　只是蜷着身子，闭着眼睛，背对着他，身体无力，手脚腕上虽然被仔细覆了伤药，包扎好，却依旧疼痛难忍。
　　哀莫大于心死，如今我像是已经心如死灰了，只愿躺在这床上，躺成一滩烂泥。
　　“阿寻，你真的以为他对你是忠心吗？”顾飞白语气凌烈，一把捏住我的手腕，迫我转过身来，我并不挣扎，借着他的力道，翻转了身体正对着他，却依旧只是蜷着身体，睁开眼睛，却像是再也看不见景象，手腕上的疼痛，亦已经习惯了，激不起我一丝情绪。
　　温凉细腻的手指落在我的眼角上，细细摩挲着，“阿寻，吃一口饭好么？”附在我的耳边的，是带着檀香的温热呼吸，以及缠绵婉转的低喃，“碧琼肚子里的那孩子虽然还不愿出世，但若是现在就刨开母、腹取出来，应该可以活下去吧。”
　　蜷在袖中的手掌一阵痉挛，像是已经死了一般的心重重地疼痛起来，我努力聚焦眸中的光亮，想要看清顾飞白的脸，却只能瞧见一颗如凝血般的朱砂痣，明媚得晃得我一阵眼疼。
　　这些日子以来，他皆是如此用碧琼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威胁我，只是我十分努力地吃饭，却总是吃一口，又吐一口·····
　　“我吃。”我猛地一把抓起他的衣袖，然而指尖痉挛抽痛，那手臂又重重地跌落回床上。
　　只是在砸到床榻上的前一刻，却被一只手捉住了，轻轻放回怀里，“阿寻乖，我喂你·····”唇上被一连印下数个吻，顾飞白一手揽臂抱起我，一手拿起刚端进来的热粥，含了一口，欲要哺喂到我的嘴里。
　　我闭上眼睛，敛去眸中黯色，张了嘴，欲要将之咽下。
　　一口，一口，又是一口······
　　我努力地将这些哺喂到嘴里的热粥都一一咽下，只是明明是鲜美的肉粥，却只感觉满嘴皆是血腥味·····
　　我突然一把推开他，伏在床沿上，却是抑制不住地将刚吃下去的粥全吐了出来，似乎连胆汁都呕出来了，嘴里酸的厉害。
　　只是顾飞白全然不顾这些，又是按着我，将碗里剩下的粥，依旧以嘴哺喂，尽数度到我的嘴里。
　　只是他喂多少，我吐多少，到最后，吐了他一身，却已经吐无可吐了，只是扶着床沿，不住地干呕着，眼前一片黑沉。
　　“来人，带碧夫人来！”顾飞白再一次扫落了碗筷，声音里像含着冰渣子，冷得令人发寒。
　　不要·····
　　碧琼还是被拖拽着带到了我的面前，虽然刻意被梳洗过了，但似乎枯瘦的厉害，只有肚子隆起，衬着她愈发瘦弱的身子，竟显得有些可怖，精神似乎亦是有些恍惚了，眼中失去了往昔的光彩，见了我，也想是认不出来了````
　　“碧琼`````”心像是被重重地拉扯着，我的手指死死地扒着床沿。
　　碧琼像是突然之间被惊醒了，她蓦地看着我，无神的眼中闪过一阵光亮，一瞬间睁开桎梏，不管不顾地指着顾飞白大喊道：“他杀了！他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碧夫人身子不好，脑袋也不清醒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扶碧夫人回去休息！”顾飞白的声音凉冷如刀。
　　碧琼的嘴巴便被粗暴地堵住了。
　　而我只是忍着手腕灼烧一般的疼痛，一把抓起他的衣袖，努力仰起脸看他，只是眼前像蒙着一层血雾，怎么也看不分明，欲要说话，也只能嗫嚅发不出声音来——顾飞白，如今不是我不愿吃，是实在吃不下了啊！
　　“阿寻不愿意吃饭，是因为这菜肴都不合口味么？据说这世上有一道佳肴，叫做烤乳羊，便是将怀孕的母羊与腹中的胎儿一并放在烤架上烤，味道鲜美异常，阿寻是否想要尝尝呢？”流连在我眼角的手指越发温柔，他在我的眼角轻啄一口，声音悱恻而低靡。
　　“别······”喉咙干涩得厉害，我努力仰脸看他，哽咽了数次，才发出声音来，“求你、求你······别伤了她啊`````”
　　“阿寻！”他突然一把拥起我，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是我对不起你，不该把你逼得这么紧·····然而我的愿望亦不过是能够好好爱你啊······如今看来，若是把一切都忘了，也好·······省的你再难过，我再伤心。”温雅的檀香之气拂落在鼻间，那声音里，竟带着隐隐的抽噎。
　　·····
　　周身酸软，脑袋不住地发昏，这些日子来，像是记不住事一般，总是昏沉，只是他拿了灌壶将那些药生生灌入我喉中的时候，脑中却是突然间如同炸开了什么一般，骤然一阵清明，只是转瞬，又像是极度困倦了一样，一片阴翳，睁不开眼。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耳中只是反反复复回旋着一道温柔而微哑的声音，像是怀着祈求一般地呢喃低语，“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阿寻了，谁也夺不去·····阿寻，我们从新开始，还过以前的生活吧？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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