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水、风二神之死，且不说二神的师尊，上清天的玄灵斗姆元君作何想法，可消息一传出，钱塘、彭泽二君夜访北海，滞留多日还不曾回返。
　　昔年上古之战，东、南、西三海之神皆陨，唯有北海神若水活了下来，后四海皆以北海为尊，到如今都不归天界管辖，以致天界的水神只辖领内陆水系，而管不到海上。
　　可水族姻亲庞杂，或多或少沾亲带故些，当年先帝欲征魔界，东南水族不愿出兵，便抬了北海的那位老祖宗出来。
　　如今洛霖一死，新水神锦觅无威信可言，除了已被天帝收入囊中的太湖、洞庭二系，其余水君看样子是打算脱离天界，自谋生路了。
　　润玉头疼地揉了揉眉角，他要烦的事情还有很多。
　　日前天帝那意思，就是让他封了禄存星君的口，压下琉璃净火之事，尽快找个替罪羊给出个交代，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本来，禄存这个当事人倒是最好的替罪羊，但润玉不想就此牺牲无辜之人，何况禄存还有大用。
　　他将天帝的意思告知禄存，禄存也不是傻的，既然夜神给他通了消息，便是有放他一马之意，连忙跪下道：“殿下救我！”
　　“星君求我相救之时，还需自救，当日先水神、风神罹难现场，可否还有其他蛛丝马迹？”
　　事关生死，禄存细细回忆了一番，迟疑道：“除了火神在场外……”
　　润玉身子前倾，追问道：“除了火神在场外，怎样？”
　　禄存道：“除了火神，还有一头殿下曾经豢养，后赠予水神仙上的仙鹿昏倒在地，当时，瞧见先水神、风神遇害，属下太过震惊了，便没顾得上理会。”
　　这禄存倒也乖觉，竟已自发地将自称改为了“属下”，润玉本起了那么一点的杀心，也在弃了那么一颗好用的棋子的惋惜中湮灭，不过，他心中自有评判，此人只可威慑利用，成不了心腹，终是不及破军那般直爽磊落的男儿可靠。
　　润玉案下的左手微微蜷紧，面上却带着浅笑，语气不变道：“星君可记清楚了，看到了火神，也看到了本神的仙鹿？”
　　禄存后知后觉，忙匍匐在地，颤颤道：“不不，是属下记错了，属下什么也没看见，属下赶到时，先水神、风神的遗体已化灰而去，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润玉望着他，淡淡道：“星君这回不会再记错了吧？”
　　禄存急忙道：“不会了，不会了。”
　　润玉一挥袖，开门送客，“星君先回去吧，这事容我再好好思量下。”
　　禄存临走前，为了保险起见，又大大地表了一番忠心，唯夜神马首是瞻云云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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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玉处理完纷杂的政事，一回寝殿，便见着了一张比他还愁苦的脸，他的头就更疼了。
　　邝露轻声对润玉道：“水神仙上已经许久粒米未进了。”
　　润玉本想说“爱吃不吃”，可邝露附耳提醒道：“水神还不曾修炼至辟谷。”
　　润玉抿了抿唇，他自觉能体会锦觅丧父之痛，但她这一个不开心，万事不管，把自己往死里糟践的毛病到底是谁给养出来的？
　　本来打算拔腿寻个清静处的润玉，只得端着一碗银耳粥走到锦觅面前，好声好气道：“觅儿，听邝露说，你一直不吃东西，这怎么行。”
　　锦觅瞥了润玉手中端着的粥一眼，淡淡道：“我吃不下。”
　　润玉坐下来，握住锦觅的手，劝道：“觅儿，你这个样子，岂不是让水神神上连走都走得不安心，他看见你这样该有多心疼。”
　　锦觅却完全听不进劝，陷在自己的世界中，自我谴责道：“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没用，爹爹才会化出一半的法力凝成柳叶玄冰刃给我护身，但如果爹爹不失去那一半法力，他也许就不会死了。爹爹法力高强，天界有谁能杀得了他，旭凤不能，天后也不能，呜呜……”
　　说到后来，已带上了哭腔。
　　润玉忙搁下粥碗，搂过锦觅，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和你没关系，你无须自责。不过……此事与旭凤，与天后也全不相干。”
　　锦觅忙推开他，“怎么可能？禄存星君不是说，爹爹是死于琉璃净火……”
　　润玉急忙打断她，“觅儿，你记错了，禄存星君赶到时什么也不曾见着，哪里来的什么琉璃净火。”
　　“你胡说！明明就是……”
　　突然，锦觅便晕了过去。
　　润玉往锦觅身后一瞧，原来是魇兽将鹿角探出，安抚锦觅睡去。
　　“你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润玉冷眼看着魇兽，它挪了没两步，又趴在了地上。
　　这两日忙于公务，润玉倒不曾关注到魇兽的虚弱之态，连忙起身跑到魇兽身边，探了探它的前额，“你怎么了？”
　　魇兽趴在那里，有气无力道：“润玉小子，天人五衰，你可曾见过？”
　　润玉席地而坐，对着魇兽却是不信道：“神通广大的北冥君也会死吗？”
　　魇兽眸色微闪，呢喃道：“北冥君自然不会死，他会好好的，很好很好，与天地同寿……”
　　“他把你封印了，但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恨他，不仅不恨，而且似乎很是想念他。”
　　魇兽微微侧过头，凑到润玉膝上，轻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润玉抚了抚魇兽的头，缓缓道：“我听说过魇魔尊上曾经的‘丰功伟绩’，但那些在你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到，这么多年来，你在我身边，我一直很放心，也很安心。你看人看事通透，点评起来更是一针见血，还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奇门异术、帝王绝学……这哪里还是魇魔？明明是北冥君上。你简直活成了他的模样。”
　　“呵……”魇兽方笑了一声，便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得几乎沁出泪来。
　　润玉仍在说：“我以前也看过人间的话本，说，最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把自己活成那个人。”
　　魇兽的咳嗽终于止了下来，它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自己蜷成一团，尽量往润玉怀里缩去。
　　润玉将它抱在怀中，边帮它顺毛边道：“我今天听禄存星君说，先水神、风神遇害的现场你也在，若非我知你或北冥君，性皆属水，又非彦佑那般修习了旁门之道，经脉受过火系灵力浸润，虽能将水火融于一身，但终身成不了大器，我都要以为是你动手杀了先水神和风神。”
　　魇兽却道：“小子，你以前不是琢磨过如何才能相融两系法术吗？其实未必只有像那条小蛇那般自毁修行一途，还有个更便捷的方法。”
　　“是什么？”
　　“你寻一个与你一脉相承，火系灵力极高之人，比如你兄弟旭凤，把他困住，用离魂之法啃噬尽他的血肉，他的灵力就会渡到你的身上，等你炼化了他的灵力，你就能将水火两系法术融于一身了，而且修炼也不会受阻。”
　　润玉抚着魇兽的手微微僵住，魇兽的话让他茅塞顿开，他终于明白梦中的太一从少年到青年，长年累月地把自己封闭在那间黑暗的石屋里是做什么了。他在元神出窍，用离魂术化成巨鸟日日啃食被囚在东海崖壁上的北冥君，以期得到北冥君的修为。
　　但他从北冥君身上得到的不仅是灵力，还有记忆，所以他才会亲赴昆仑山，去向西王母讨要那忘却记忆的灵药吧。
　　不过如今看来，除了灵力和记忆，恐怕连昔日封在北冥君身体里的魇魔也一块儿渡到了太一身上。
　　润玉沉默了，魇兽也沉默着。
　　它在等一个判决，等了十几万年，它不知道它的噩梦是该来了，还是该醒了。
　　润玉终于张口了，他仍旧轻柔地抚着魇兽的绒毛，道：“你自己说起那个故事的时候，提到被大鸟啃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痛得直打颤，你当初怎么忍心如此待他，他是你的恩师啊，东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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