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穗禾愣愣地注视着润玉，他的眼尾泛红，眼神偏执而疯狂，里头藏着的戾气正蠢蠢欲动，便是蛇山那一晚，润玉也不曾出现过这般狂态。
　　这样的润玉，竟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穗禾用手指指节抵住额头，这类似的模样，她一定在哪里见到过。
　　在哪里呢？
　　“杀了我！”
　　“快动手啊！不要让我变成他！”
　　“把我的心挖出来给……”
　　是父王！
　　穗禾震惊地睁大眼，拼命地回忆着，可她的记忆纷繁而错乱，到底哪一段是真，哪一段是假？
　　父王不是为了再也不回灵山去，才一心求死的吗？
　　若只是求死，为什么要用穗羽扇把他的心挖出来才可以呢？
　　父王口中的“他”是谁？
　　润玉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缓了口气道：“你在恼我没能守诺回去？”
　　穗禾微微摇了摇头，她将手放在润玉心口，感知着里面的跳动，这里面明明是一颗有血有肉，会跳动的心，和她父王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定了定神道：“我回来以后便听说，姨母处决了洞庭君，你替洞庭水族捱了三万道天刑，刚刚才伤愈，我又岂会因为这等意外苛责你。你身上，还疼吗？”
　　身上的伤好了，不疼了，可心里的呢？
　　润玉挨着穗禾，只有这样才会让他不那么痛，痛得忍不住想要毁掉一切。
　　他靠在她耳畔轻声道：“不疼。”
　　“你方才怎么了？你在……怕我，甚至想逃开？”
　　“我……”
　　穗禾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用的小孩子了，眼睁睁看着父王在她面前魂飞魄散，却什么也做不了。她长大了，想要守住的东西，就一定要留住。
　　纵是放下骄矜，开口挽留又如何？
　　只要这一回，她与润玉能有个善终。
　　“我不是在怕你，而是觉得这次再见你，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和我父王一样。虽然，我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忆，但我记忆中的父王，他的每个表情都完美得像是精心计算好了一般，连笑该笑到什么程度，都仿佛是练习了千百次之后，呈现出来最分毫不差的一次……”
　　穗禾的话，冷不丁让润玉联想起了梦中那个青年，在昆仑山上，那个青年可不就给他这样的感觉。
　　东皇太一、翼云上神……他们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他总觉得中间似乎缺了一环什么。
　　“后来，我见到了他的那颗琉璃心才明白，他早已心化琉璃，世间万千繁华都已经抵达不到他的眼底，便是我，在他眼里，与山间的一只鸟雀又有何区别。我一直很怕自己变成他那样，但现在，我更怕你会变成他那样……”
　　润玉搂住穗禾，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别怕，我不会让你的心化成琉璃，我也不许你学你父王那样，一死了之。不管你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抛下你。”
　　穗禾抓紧润玉的衣衫，将额头抵靠在他的肩膀上，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闷闷道：“我反悔了，我不想嫁给旭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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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界，姻缘府。
　　如果可以，穗禾真不想踏足这个地方，毕竟此间的主人丹朱时常让她觉得，此人多半有病。
　　但谁让他是天帝的亲弟，他的寿辰不看僧面看佛面，上门拜寿是逃不了的，何况天后耳提面令，要她亲自把这缠着狐狸尾巴的梧桐枝交到月下仙人手上。
　　“姨母，这是何故？”
　　“你去了便知道了，对了，记得问他一句话，他的承诺还作数吗？”
　　穗禾想着天后的话，礼貌性地拜了寿，月下仙人接过狐尾梧桐木枝久久地失了神。
　　穗禾猜测，天后是想告诉月下仙人良禽择木而栖吗？可看月下仙人的样子也不像啊。
　　良久，月下仙人难得正经地开口问了句，“穗禾，这根缠着狐尾的木枝，你是从何得来的？”
　　穗禾回道：“是天后让穗禾交给仙上的，天后让我问仙上，您的承诺还作数吗？”
　　月下仙人轻嗤了声，低声喃喃：“她到死都没有用这东西，原来早把它丢给了旁人。”
　　他苦笑了数声才对穗禾高声道：“作数，自然作数，我丹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算孔萱已经死了，许下的承诺也在，怎么会不作数？”
　　月下仙人的眼中分明有泪，说完便抱着狐尾木枝，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他这是怎么了？此事又与姑母何干？
　　穗禾纳闷，却也无人可以问询。
　　她刚打算寻位子入座，骤然听到太巳仙人的大嗓门，“丹朱啊，你这是怎么了？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这不会是你当初割下的那条尾巴吧？你不是说当年水患的时候，赐给涂山氏当传家宝了嘛？怎么又回到你手里了？”
　　“来，老哥，今日我是寿星，寿星最大，你可得陪我好好喝上几杯。”
　　穗禾回首望去，月下仙人一把勾过太巳仙人的脖子，拉着他去喝酒。
　　徒留下锦觅、邝露二女面面相觑，跟在她们身后的水神夫妇俩对视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水神洛霖轻声叹息道：“这么多年了，看来丹朱还是没能忘怀……”
　　风神临秀亦是感叹道：“他为人牵了多少姻缘，到头来自己的姻缘却结了那么个苦果。”
　　临秀又叹了口气，穗禾凝神去听她后来的话，“不过，那事也怪不得孔萱绝情，便是丹朱活生生将自己的第九条尾巴割了下来赔罪，也未松口说一句原谅，毕竟明王是她唯一的胞弟，一生被禁灵山，死生不见，换我，我也受不了。”
　　洛霖打量了一圈，见殿中无人注意他们，才又悄声对临秀道：“师妹，慎言。当年先帝可是下了封口令，再不许诸仙议论此事，对外只说明王天赋异禀，多宝道人观其有缘，欲收其为徒，带往灵山修行。”
　　“说来我还从未见过那位大鹏明王，虽然当年差点……”
　　什么？
　　莫非当年父王被禁灵山之事另有隐情不成？
　　风神之后又说了什么穗禾已无心再听，她失神地站在那里，被正与邝露说着玩笑话，倒退着走的锦觅撞了个正着，腰间的羽坠掉落到了地上。
　　锦觅回身赔罪道：“是穗禾公主啊，对不住，对不住。”
　　穗禾淡淡道：“无妨。”
　　她刚要俯身去拾，羽坠已被风神召到了手中。
　　临秀端详了那羽坠一眼，见穗禾望过来，上前将羽坠递还给穗禾，道：“穗禾公主，你这青羽坠子甚是漂亮。”
　　“多谢神上。”穗禾将坠子挂回了腰间，道谢道。
　　其后，天帝莅临，众仙各自落座。
　　东道主月下仙人似乎已经灌了许多酒，他提着一壶酒脚步悬浮地挪到殿中央，兴致高昂道：“今日老夫大寿，感谢众位仙友捧场，不如就由老夫高歌一曲答谢众仙友了。”
　　丹朱舞着梧桐枝，高歌起来，“山有木兮木有枝……”
　　丹朱的歌一出口，太微面上便变了颜色。
　　太巳仙人察言观色，忙赶在丹朱要吐出下一句前，飞身上前捂住了他的嘴，丹朱推搡间，口中仍高声喊着：“君心何坚决，到死无两意……”
　　太巳向天帝告罪道：“丹朱喝多了，不如由老臣为陛下和众位仙友助助兴吧。”
　　太微亦不愿丹朱在人前丢人现眼，顺水推舟道：“甚好。”转而侧首吩咐身边的仙侍，“还不快把月下仙人扶下去。”
　　太巳唱得是一首凡间小令，“……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小儿五岁气食牛，满堂宾客皆回头，吾知徐公百不忧……”
　　太微这才缓了面色，待一曲唱罢，还赞了太巳仙人几句。
　　穗禾熬到宴罢，匆匆回了紫方云宫。
　　荼姚感知到她回来，缓缓睁开了眼睛，问道：“筵席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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