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穗禾叹了口气，道：“政儿，我不管你来历如何，你既然接了这个位子，便好好地做好这个秦王吧，关中之地的百姓皆仰赖你一人。长信侯那头，不能再让他那样下去了。”
　　嬴政有一瞬的愕然，随即莞尔，“祖母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呢，有时候傻一点会更加开心些，就像锦觅那样。”
　　他仍旧喊着祖母，在离去前掸了掸袍袖，浑然不在意地说：“长信侯那等跳梁小丑，留给仲父对付，足矣。寡人帮着仲父从一介小小商贾坐大到如今位极人臣，他若还不能明了寡人的心意，解决这区区小事，那也不用再活着了。”
　　电光火石间，穗禾联想到一事，心里猛地咯噔了下，连忙喊住嬴政，“是你杀了安国君？”
　　嬴政的脚步稍稍一滞，他并未开口，也不曾否认。
　　穗禾只当他默认了，追问道：“为什么？你让安国君做的事，还有什么是他没做到的吗？”
　　嬴政微微侧了侧头，“他，逾越了。”
　　听罢，穗禾不由大笑，她笑着笑着，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可她还是在笑，于是越咳越厉害。
　　安国君死前对她说了一句话——
　　“孤差点儿就活成了夫人要找的那人。”
　　逾越了？哈哈哈……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原来，夏姬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的确是她害死了安国君。
　　嬴政终于转回了身，大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狠狠道：“别再这样笑了！”
　　“咳咳……我前世……一定欠了仙人你……咳咳……很多债……让你今生这般折腾我……不，你怎么会是仙人呢……你是闻梦而来的魔！”
　　穗禾忙用帕子掩住了嘴角渗出的血迹，缓了口气道：“你让我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还让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能对我有情，只把我当做神像一般地供起来……我没有了爹爹、兄长，也不能有朋友、爱人、孩子……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你让我怎么活成一座神像？”
　　嬴政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被她挥手挣脱开，他抿了抿唇道：“我以为你想到山顶上去……这咸阳宫便是七国天下最高的山。权势、天下、武安君的人头……你这一生想要的，我都奉到了你面前，我只是想让你顺顺遂遂地过完这一世，安国君他只是个蝼蚁，他哪里有资格……”
　　穗禾打断了嬴政的话，“是我错了，我后悔了，我现在只想回云梦。”
　　嬴政缩回手，缓缓合拢，他不知该如何向穗禾解释天上的那场变故，如今楚地遍布了天后的眼线，穗禾一旦回去，便要回天上去了，可现在还不能让她回去。
　　那日后，宫中盛传祖太后病了，医官们束手无策，王上气得差点拔剑杀人。
　　王上心情不好，宫中自然人人自危。
　　好死不死，长信侯竟在这关头谋反，事败后，被处以车裂之刑，夷其三族。连王太后都在王上的盛怒之下被关进了雍城的萯阳宫。
　　外头的风风雨雨自然入不了华阳宫的宫门，秦王请来的乐师兢兢业业地奏着楚国的《阳春》、《白雪》，只盼祖太后解了思乡之情，他们好逃过秦王的暴风骤雨。
　　帘帐后，穗禾徐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正巧嬴政来了，他蹙眉道：“他们奏得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阳春》、《白雪》终究算不得真正的楚乐。”
　　穗禾说话有些费力，声音也是细细浅浅的。
　　嬴政在她说话的间隙，遣退了殿内所有的宫人，自个儿坐到榻边，哼唱道：“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穗禾震惊地瞪大双眼，她从榻上撑起来，问道：“你怎么会唱这曲子？”
　　“同样一首曲子，日日听，月月听，听了上千年，若还不会，那我的脑袋一定是有问题。”
　　“为何……会听了上千年？”
　　“因为，那仙子一直在等她的情郎回来。”
　　穗禾面上浮上几许笑意，“人家等她的情郎，你为何会听了上千年？”
　　嬴政别开脸，抿了抿唇道：“我犯贱！”
　　“哈哈……”穗禾窃笑了一会儿，又追问道，“那仙子不喜欢你吗？她的情郎是生得比你好看，还是法术比你更高强，又或者……”
　　嬴政微微摇了摇头，眸色暗沉，“情爱这种事，王八看绿豆，哪里说得出那许多条条框框……唉……你还小，不懂的……”
　　穗禾莞尔，“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还小？”
　　嬴政轻嗤了声，也未作答，想来是觉得不值得相提并论。
　　穗禾接着揶揄他道：“我瞧着，你也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样子。”
　　嬴政轻呵了声，转过头来，看着穗禾道：“若到我这岁数，还能像你表哥那样为了情爱要死要活，那才叫笑话。”
　　“可你还记着她，甚至连她唱的歌都记得一清二楚，看来你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也许吧……”
　　待到嬴政走了，穗禾才想起来，忘了问他，他心仪的仙子为何唱的是《太一》，她的情郎是东皇太一吗？
　　她想着等嬴政下次来的时候再问，不过，嬴政亲政后变得十分忙碌，宫人们说，王上批阅简牍总是批阅到很晚。
　　而她自己病得昏昏沉沉，有时候嬴政来了，又走了，她也不知道。
　　直到大限将至的那一日，宫人去通报了嬴政，他匆匆从章台宫赶来。
　　穗禾看着他，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原来，人要死的时候，连神魔都拦不住。”
　　嬴政睥睨着她，淡淡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所不能的存在……就像这一世，我从来没想要折磨你，可是，还是让你过得这般伤情。”
　　他坐到榻边，像是给孩子盖被子一般替她好好掖平了被角，“我知道，这一世你也活够了，那就从这场梦里醒过来吧。寡人也该攻楚了。”
　　九年后，秦一统天下。
　　廷尉李斯等人向秦王进言：“古有三皇，以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
　　嬴政听后，望向高天，极轻极淡地笑了笑，“泰皇？呵，朕没记错的话，爱卿是楚人吧？可朕终究不是你们楚人的神明，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朕为……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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