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安国君继位成了王，她也跟着升为了王后。
　　“如今，王上可否让我知道那个答案了？”入主华阳宫的第一晚，穗禾如是问道。
　　咫尺之间，安国君静静地注视着她，良久之后，才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
　　穗禾怔愣在那里，久久未有动作。
　　次日，安国君再未睁开眼睛，永远地沉睡了。
　　安国君的灵柩前，穗禾冷不防被夏姬扑过来掐住脖子。
　　“都是你！都是你……”夏姬的声音尖锐而怨毒，像是要生啖她的血肉。
　　公子楚忙拉住他的生母，救下穗禾，请罪道：“夏夫人只是伤心过度，故而有些神志不清了，孤代她向母后赔罪，还望母后宽恕！”
　　穗禾俯视着面前哭得双眼红肿，满脸狼藉的夏姬，夏姬挣扎间散落下来的头发里依稀可以瞧见几根银丝，那狼狈的模样真是要多丑有多丑，可这样的女子竟还能在喜好美人，也从不缺美人的安国君身边待了那么久，甚至她的儿子还被立为了太子，即将成为新的大秦之主，想来那颗冷心冷肺也未必真的凉薄。
　　只可惜，这么点真心，到底输给了他口中的家国天下。
　　他们楚国的男儿怎么就不能像秦王室这般冷醒，一代代竟出些痴情种。
　　若哪一日，她去了，楚国该何以为继？
　　“王上把他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你为何还要逼死他？”
　　夏姬仍在声嘶力竭地控诉，穗禾觉得与这眼里只有安国君的女子解释也只是浪费唇舌，只冷冷吩咐公子楚，“既然疯了，便看好她。”
　　公子楚垂首应道：“是。”
　　待他安置好夏姬，折回来跪到穗禾身旁，低声道：“夏夫人之言，母后莫往心里去。”
　　穗禾侧头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娘亲也是怪可怜的，还有……那个被你扔在了邯郸的赵姬。”
　　公子楚却说：“当日她若跟着我，且不说逃亡之路荆棘坎坷，便是回到了咸阳，境遇也未必能有多好，说不得就将命葬送在了这咸阳宫里。
　　“她自小被父母捧在掌中，羸弱无害，如何能在这吃人的咸阳宫里活下来？而那时，我只是个落魄王孙，连自己都是朝不保夕，又哪里有能力护住她？
　　“如今，孤即将是大秦的新王，都无需孤开口，赵王便派人恭恭敬敬地将赵姬母子送了回来，孤再风风光光地立她为后，立我们的政儿为太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呵。”穗禾轻笑了声，她的目光有些悠远，像是望着极远之处的某个人喃喃，“你觉得咸阳宫里虎狼环伺，危机重重，可你什么都不同她说，便将她丢在了邯郸城里头独自走了，你又岂知她能否活着等到你掌权的那一日？又或者她还愿意站在原地等你去接她？”
　　公子楚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踌躇道：“母后何故有此感慨？”
　　穗禾道：“我的表兄、楚国的先王，他心爱的女子死了，他便为那女子殉了葬。你可能会笑话他傻、他痴，为了一名女子弃了江山，他也的确不是个合格的王，但女子选择夫君大抵还是希望能遇上他那样的吧。”
　　公子楚敛眸自嘲道：“孤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也学不来楚先王的痴，便是一生不得旁人真心也是活该。”
　　“不过……”公子楚话音一转，“于天下、于大秦、于我自己，孤皆问心无愧，至于……已负了的赵姬，往后孤自会百倍千倍地补偿她。”
　　穗禾一针见血道：“用权势来补偿吗？”
　　说完，穗禾便径自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不停地去攫取更多的权力，不是因为有多热衷于权势，而是当人无所依靠，再无可以期待时，权势已然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

　　赵姬母子一回到咸阳，便来华阳宫拜见穗禾。
　　女官将糕点摆好，无意间抬头瞥了王子政一眼，震惊得“啊”了一声。
　　因是从楚国陪嫁来的旧人，穗禾也未罚，只遣退了女官，事后才把人召到跟前询问。
　　女官沉吟道：“太后觉不觉……王子政长得像什么人？”
　　穗禾搜索着记忆，她这漫长的一生，遇到的人很多，真正记下的也就那么几个。
　　“像吕相？”
　　“郡主！”女官似乎对穗禾的回答很是无语，连旧时的称呼都冒了出来。
　　穗禾不再玩笑，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了起来，她道：“连你也察觉了？政儿像极了润玉……”
　　女官点了点头，穗禾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她撑着额头，斜靠在榻上，忽然就想起了昔者庄周梦蝶的故事，是庄子化为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子，梦里梦外如何分得清楚？
　　她这一生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梦境之外有人冷眼看着，翻云覆雨，掌控乾坤。
　　冥冥中，一切都和她年少时遇见的那个自称来自宋国，名叫润玉的白衣公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巧的是，庄子就是宋国人。
　　穗禾骤然从榻上惊坐起，被自己的臆想吓得背上冒汗。
　　此后，王子政几乎日日都会来华阳宫给她请安。
　　穗禾便也一日日看着这孩子长大，王子政变成了秦王政，长成了她记忆中的模样，一丝一毫，分毫不差。
　　只是这脾性，却迥然不同。
　　嬴政问她，“祖母每日瞧着政儿，不欢喜吗？”
　　穗禾好笑道：“我为何要欢喜？”
　　嬴政探究着穗禾的神色，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不得不放弃，他道：“祖母这般人物，自然不同于七国的庸脂俗粉，见了寡人欣喜若狂，但寡人自诩生得英俊神武，风流倜傥，每日瞧上几眼，也总是能让祖母养养眼的吧？”
　　穗禾掩唇而笑，嬴政也跟着笑了笑，“能博祖母一笑，也不枉寡人哗众取宠了。自寡人九岁见到祖母起，便从来没见祖母笑过。”
　　穗禾轻叹道：“老了，不敢笑了，笑起来脸上都有褶子了。”
　　嬴政不以为然道：“寡人瞧着祖母倒是一点儿也不老，不过……祖母要是怕老，寡人替祖母寻来长生不老药便是。”
　　他说得轻而易举，那传说中的灵药在他口中就像是山林间随处可摘到的果子一般。
　　穗禾凝视着他，“除此之外，你还能为我做什么？”
　　嬴政似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缓缓道：“祖母是我大秦最尊贵的女子，自然也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寡人融了大禹留下的九鼎为祖母造座金像供世人参拜如何？”
　　穗禾嘲讽地弯了弯唇，你，终究不是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