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润玉走后的第一天，穗禾在园子里散步时遇上扑哧君。
　　穗禾问他，“你家先生回家去了，你怎么不跟着？”
　　扑哧君回答她说：“在下原是先生家的门客，后来……”
　　他淡淡地笑了声，接着道：“因为一位表小姐的作弄，惹怒了当家主母，于是便被逐出了府。”
　　穗禾听后，道：“这样啊，那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润玉走后的第二天，穗禾晨起梳妆时，在窗旁拾到了一束紫色的花。
　　她听侍女说，是扑哧君送来的。
　　穗禾笑了笑，将花束递给侍女，吩咐道：“把花插起来吧。”
　　此后，她每一日都会收到一束花。
　　连侍女们都赞叹：“扑哧君真是有心了。”
　　穗禾道：“是啊，别人都能这般有心，为何某些人在府中大半年了都不曾讨好过本郡主一次，真真气人，连走了都……”
　　穗禾忽然愣住，没有再说下去。
　　在侍女的惊诧中，她泄气地将花一扔，凭什么让本郡主想你？不就长得比旁人好看些，比常人聪敏些，比……

　　润玉走后的第二个月，旭凤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一名轻纱覆面的女子。
　　穗禾好奇那女子的来历，旭凤却只是笑笑，让她不要多问。
　　穗禾不问，不代表她的父亲不会去查探那名女子的身份。
　　当得知那女子是巫族的圣女时，景侯大怒，轰退了一干下人，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无言地饮了一整晚的酒。
　　穗禾原本还在同扑哧君玩笑，夸他料事如神，听了下人的禀报，忙去探望景侯。
　　景侯无声地对着烛火，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神情里是穗禾不懂的苍凉。
　　天气已经转凉了，穗禾走过去，替父亲披了件袍子。
　　她陪在一旁道：“爹，表哥只不过是遇上了一个他喜欢的女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楚国的王难道还不能娶一个心爱的女子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景侯又抿了一口酒，低低地笑了声，“是啊，寻常男子娶一个心爱的女子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旭凤是楚国的王，而那叫锦觅的女子是巫族终身不得嫁人的圣女，他们的一生是注定要献给楚国的……”
　　景侯望了女儿一眼，抬手止住她欲言又止的话，“穗儿，为父知道你要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圣女嫁人会给楚地带来灾祸的传言也未必是真，但你有没有想过，锦觅之前的那一代代圣女终身不嫁是为了什么？她们都是傻子吗？都不知道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穗禾打小就知道巫族，那是同他们王族一般高贵的存在，巫族每一代都会甄选出一名女子，终身侍奉楚地最高的神祗太一，以此让神明保佑楚地安宁。
　　巫族圣女，是给神的祭品，终身不得婚嫁，不得展露真容，不得沾染尘俗，若遇国丧，与国同葬。
　　其实，更准确地说，她们是给楚国的祭品，圣女的存在让百姓们深信，楚人是受神明庇佑的。
　　“圣女嫁人，乱的是人心！”景侯一字一字道。
　　这一字一字敲在穗禾心间，让她的心也沉了起来。
　　她又听父亲说：“何况今日要破例的还是我楚国的王，呵，他今日能为了要娶巫族圣女不顾大楚百姓，破了先祖立下的规矩，那明日呢？他还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秦楚之势，连年交战，民不聊生，这一局棋总要有一方彻底压过另一方才能是个头，为何就不能退一步呢？我欲与秦议和，王上不许，斥责我欲葬送楚国国祚。呵，楚国降了秦，亡的只是他熊氏一家，可大楚的百姓都能好好的，何人称王，与百姓何干？
　　“少年人意气，总想争个输赢，就算他来日杀入函谷关，回首南望，千里沃野付之焦土，又有何意义？”
　　穗禾握住父亲又要举起酒觞饮酒的手，艰难地张口道：“爹爹也许有爹爹的道理，但女儿觉得表哥欲与强秦相抗并没有什么错。也许在爹爹眼里，表哥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捍卫他座下的王位，但爹爹有没有想过，若楚国的王没了，这荆楚之地成了秦人的天下，我们的文字会不会被秦国的文字取代？我们的楚乐会不会被秦乐替代？我们尊崇的凤凰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就消失了，再没有人会记得？那样，亡的真的只是熊氏一家吗？”
　　景侯抚了抚穗禾的长发，感慨道：“女儿啊，也许你是对的，但爹爹真的不想再见到楚地重现当年夷陵之景了。”
　　“爹，你要对我们有点耐心，我们会胜的，夷陵之祸定然不会再现。”
　　“呵，就凭旭凤？”
　　“爹爹就算不相信表哥，难道连女儿也不信了吗？”
　　穗禾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女儿发誓，此生定要让武安君为他当年所为付出代价！”
　　后来，君臣僵持之下，旭凤也未能娶成锦觅，将她安置在了北苑。

　　润玉走后的第五个月，陈都竟然下起了雪。
　　穗禾披上斗篷欲寻扑哧君打雪仗，难得见扑哧君披着被子缩在炭火前一动也不动，一反往常的跳脱。
　　穗禾觉得无趣，便去北苑找锦觅一块儿玩耍。
　　自前一次在北苑撞见一黑衣人行刺锦觅，而那人见了她，却停手跑了后，穗禾便时常往北苑走动。
　　因为，她害怕是父亲想要锦觅的命。
　　她到的时候，恰好撞见锦觅对着一院子被雪压坏的凤凰灯叹气。
　　“这是表哥送你的吧？”
　　“华阳郡主。”锦觅见了她，恭敬地行了礼，随即解释道，“是王上亲手做的，可惜了。”
　　穗禾不以为意道：“不过是灯而已，坏了再做便是。”
　　锦觅淡淡道：“灯坏了可以再做，那人如果……”
　　“人怎样？”
　　锦觅却没有再说下去，请她入了内室，烤起火来。
　　穗禾边暖着手边听锦觅道：“我自小就能梦见神仙……”
　　穗禾来了兴趣，聚精会神地听着。
　　“也许，他就是我要终身侍奉的太一，又或者他不是太一，只是一个过路的散仙。但近来，我却梦不到他了，我很不安，总害怕有什么祸事要发生。”
　　锦觅本想给穗禾温杯姜黄酒去去寒，然而这么说着的同时，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她放下杯子，捂着心口，那里像是有什么要裂开了地疼。
　　“锦觅，你怎么了？”
　　穗禾喊了人，侍女羌活进来给锦觅喂了一次药。
　　没一会儿，锦觅便好了，穗禾瞧着她气色尚好，也就放下心来。
　　锦觅对穗禾歉意地笑笑，“吓着郡主了？”
　　穗禾道：“那还不至于，只是，你这是怎么了？”
　　锦觅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方才想到那梦中的仙人不见了，这里就疼得厉害。”她指着自己的心口，现下虽然不疼了，却莫名空落落的。
　　穗禾好奇道：“对了，你梦见的仙人长得什么模样？”
　　“他啊，很好看……”
　　“比表哥还好看吗？”
　　“郡主！”
　　“好，我不打岔，你继续说。”
　　“不仅是容貌好看，他风姿迢迢，玉树琳琅，眼睛里还有星星呢……”
　　锦觅这么说着的时候，穗禾想起了润玉，她其实不怎么想起他，从前看云是云，看水是水，如今看云是他，看水也是他，又何来想起一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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