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这一回，彦佑沉默了许久，而穗禾也不曾催，只静静等着。
　　良久，彦佑才开口：“禾，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熟，禾成在秋，郡主遇火方能有所成。至于这一世的姻缘……”
　　彦佑边说边在简上书了一个字，禾遇春乃一个“秦”字。
　　“在秦国。”
　　穗禾笑了，“说来也巧，我爹爹正想把我嫁去秦国呢，姨祖母年事已高，又被儿子夺了权，早已不比昔日。秦宫中又需要新的女子来填男儿战场失意的窟窿了。”
　　她的话中听不出悲喜，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所以啊，我从小就指望表哥能有出息，这样，我兴许就不用背井离乡了。咸阳，那么远又……”
　　彦佑敛了面上的黯然，安慰她道：“郡主没去过咸阳可能不知道，其实，那里经过秦国几代国君励精图治，已不似当初的苦寒之地了……”
　　穗禾抬眸看着他，乍然问道：“你们是从咸阳来的？”
　　彦佑摇头解释道：“不，在下自小长在云梦泽，算起来是个地地道道的楚人，不过，成年后周游天下，也曾去过咸阳。”
　　穗禾又问：“那你家先生呢？”
　　彦佑道：“先生的祖籍也在云梦泽，不过他年少时便被嫡母带走了。”
　　门外的润玉恰好听到这么一句，待穗禾走后，方才现身。
　　“彦佑，你那话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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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玉跟着彦佑到了洞庭湖。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水尽南天不见云，却没来由得让润玉一阵心悸。
　　润玉止步，纳闷道：他在怕什么？
　　耳畔是彦佑的声音，“大殿，你想要的答案，都在这洞庭湖底下了。”
　　彦佑观他面色有异，疑惑道：“你不记得这里了吗？”
　　润玉侧首回望彦佑，反问道：“我应该记得这儿吗？”
　　他上前又走了两步，临近湖水，心中的慌乱更甚，脑海中隐隐有一幅画面呼之欲出，他复又退了回来。
　　彦佑在一旁道：“看来大殿还没有做好揭开谜底的准备。无妨，你若不想下去也没有人会勉强你，不过，你那好弟弟还有没有涅槃时那般的好运气就不得而知了。”
　　润玉侧头看他，“果然，鼠仙当初是在替你遮掩吧？你们谋害旭凤所为何？”
　　彦佑勾了勾唇，望着洞庭山水叹了口气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大殿你若准备好了，我们就入这湖底，所有的答案自然也就揭晓了。”
　　润玉望着湖水，嘴角边有丝极淡极淡的讥讽转瞬即逝。
　　原来……这就是魇兽不愿意和他提及的初识，不是所有的事，长大了就好了。
　　尽管那段湖底的岁月已经过去了数千年，那些伤、那些痛就像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一样，怎么也抹除不去，只是随着记忆暂时尘封了而已。
　　如今，复苏的记忆就像海潮般铺天盖地地打过来，淹得他几近窒息。
　　“丑八怪，滚出笠泽……”
　　“把犄角割下来，你就跟他们一样了……”
　　“龙的命运，你承受不起……”
　　润玉翕动鼻翼，大口大口地将气吸入自己的胸腔里，他毫不迟疑地退后了两步，决绝地转身而去。
　　难怪魇兽总是说，有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幸福。
　　其实细细想来，魇兽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
　　这么想着，他莫名地想念起魇兽来，但在回天上前，润玉还是回了趟景侯府。
　　他若不告而别，穗禾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润玉寻到穗禾的时候，她正在庭院里插花。
　　润玉远远望着她不疾不徐地将花朵摆弄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夕阳照在她明玉般的脸颊上，那一刻，他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他慢慢走了过去，“在插花？”
　　穗禾回眸一笑，招呼道：“润玉。”
　　昨夜之后，她已经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直呼起了润玉的名讳，“这一整天都没见着你的人影。”
　　润玉道：“方才有事，出去了。”
　　穗禾点了点头，也不再管他，继续自顾自侍弄手上的花。
　　楚地尚巫，自听了扑哧君的占卜，得知旭凤有惊无险，定能平安归来，她心情甚好，口中不由得哼唱起楚歌——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穗禾的歌声与她平日说话稍许不同，少了几分颐指气使，更显温柔。
　　润玉坐了下来，听得入神，当他辨清穗禾在哼什么时，刹那间，怔愣在那里。
　　他张了张口，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等到穗禾一曲哼完，才勉强问道：“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怪好听的？”
　　穗禾微微笑道：“这曲子是我小的时候礼官教我的，他说，这是我们楚地上古流传下来祭祀东皇太一的乐歌。哦，你大概不知道，东皇太一是我们楚地的至高神，我们每年都要祭祀东皇的。”
　　原来，这曲子赞颂的是东皇太一……难怪……
　　凤皇乃东皇与庚辰之子，鸟族凤凰一脉本就承自东皇，族中传下的歌谣用来赞颂东皇太一再寻常不过。
　　原来，他脑海中那些零星的模糊记忆并非幻觉，他不是一出生就在笠泽湖底的，他曾经在鸟族待过？
　　那中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为何会成为龙鱼族的王孙？
　　如今的云梦泽与当年的笠泽又有何关系？
　　穗禾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润玉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敛眸道：“穗禾，我家中有些事，需要回去一趟。”
　　穗禾的笑容淡了下来，她问他，“你要去多久？还……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润玉郑重道。
　　“三年。”穗禾脱开润玉的手，站起身来，恢复了往日华阳郡主的倨傲，“我只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你若不回来，我就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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