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润玉送锦觅回洛湘府，进门后远远见水神正与一位儒生打扮的上仙下棋。
　　他认出那是十二生肖中的老大，鼠仙。
　　水神率先停了下来，“你的心既已不在这棋枰之上，今日这局便就此停手吧。”
　　鼠仙搁下棋子，淡淡地笑了笑，他同水神道：“我早已身在局中，是神上不愿入此一局罢了。”
　　水神叹了口气，“你们怎么就看不开呢？”
　　鼠仙道：“子非鱼。”
　　水神微微摇了摇头，“退一步海阔天空。”
　　鼠仙苦笑了声，“廉晁上神的死已经让神上燃尽身上最后一滴热血了吗？”
　　水神收拾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故人已逝，何必再谈这些。”
　　鼠仙起身，拱手道：“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爹爹。”锦觅见他们棋局散了，便呼唤了声，跑向水神。
　　鼠仙闻声，一转身便见立在那儿的润玉，他毕恭毕敬行礼道：“小仙见过夜神殿下。”
　　润玉抬了抬手，“鼠仙客气了。”
　　水神适时道：“润玉，你替我送送鼠仙吧。”
　　润玉疑惑水神为何要故意留他和鼠仙一道，不过还是依言做了个“请”的姿势，陪同鼠仙一块儿出了洛湘府。
　　鼠仙率先开了口，“夜神殿下一表人才，水神神上真是添了位乘龙快婿啊。”
　　润玉客气道：“鼠仙过誉了。”
　　鼠仙道：“小仙并非吹捧殿下，而是实事求是，只是……”
　　他见润玉全无要接话的样子，只得接着道：“天后跋扈，恐容不得殿下一展所长。”
　　润玉垂首笑了笑，道：“润玉本就是个无所作为的散仙，要什么一展所长。”
　　鼠仙却饶有深意道：“六界之内想要有所为的人太多太多，当今之世，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这无为。”
　　润玉眼神微微凝重，单手轻轻摩挲了下手指，琢磨着鼠仙的话。
　　鼠仙倒也不指望润玉接这话茬，他问润玉，“敢问夜神殿下可知如今人界盼着怎样一位帝王出现？”
　　“可横扫宇内，收复九鼎，结束五百多年的乱世。”
　　鼠仙双手背后，仰首道：“生逢乱世，当盼明主顺势而生，可有的时候，芸芸众生更需要的是个庸君啊。所谓的万世之君，后世憧憬，当世唾骂。我们的天帝陛下……”
　　鼠仙只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
　　润玉本就是个聪明人，鼠仙一点，他便明白了。
　　太微这个天帝不是不好，而是他太想做好这个天帝了。
　　一个帝王最可彪炳的功业，莫过于武功，而要一统六界的万世功勋背后，是浮尸千里、白骨累累。
　　如今天魔休战业已数千年，安定之世，宏图霸业与无为而治，这是一个帝王的选择题。
　　润玉停步转向鼠仙道：“仙上有大才，润玉佩服。若易地而处，仙上当作何选择呢？”
　　鼠仙笑了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漫漫天帝之路是陛下自己选的，陛下种了因，结的果自然也要自己来尝。小仙只知道，太湖龙鱼一族因未助天帝陛下出兵征讨魔界，最后落得个族灭的下场。”
　　鼠仙没等润玉反应，摇了摇手，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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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玉回了七政殿，邝露进来奉茶，顺带提了一句，“我方才见穗禾公主行色匆匆往南天门去了。”
　　润玉捧着简牍，头也未抬道：“旭凤去了军中，想来她一人在天界也是无趣，许是回翼渺洲了吧。”
　　“关键是她身边带着一个人，那个人看身形并非雀灵。”
　　润玉轻轻一笑，搁下简牍，抬首道：“你何时竟开始关心起穗禾公主来了？她身边跟着什么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邝露不认同道：“她先前可是想要收买我监视殿下来着，不得不防。”
　　她接着推测道：“那人远远瞧着，倒像是那日天后寿宴上带锦觅仙子逃遁的那位仙家。”
　　“彦佑？”润玉轻轻哼了声，“一千年了，他还敢和穗禾搅和到一起，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彦佑……”邝露觉得这个名字颇为耳熟，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哦，我想起了，就是那个十二生肖中的蛇仙，千年前因为犯了天规被天后削去了仙籍。我好像听谁提起过，这人是个浪子，还编过一本《六界美人图谱》来着。”
　　邝露突然一拍巴掌，“是了，那图谱上位列第一位的，便是穗禾公主。他不会是钟情于穗禾公主吧？”
　　润玉默默地没有作声，邝露只当自家殿下并不晓得这些天界的八卦，便自问自答道：“原来他喜欢穗禾公主。”
　　润玉敛眸想着就算彦佑本尊是蛇，一朝被蛇咬，千年都不怕井绳，但穗禾却不会无缘无故花时间在不紧要的人身上。
　　彦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穗禾利用的？
　　忽而，他出声问邝露，“他们离开多久了？”
　　“有三盏茶的功夫了。”
　　邝露刚说完，眼前的润玉已经化成一道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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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渺洲，蛇山。
　　润玉找到穗禾的时候，她正陷于群蛇的围攻中，与彦佑一道左冲右突，仍是没能破开蛇群的包围。
　　润玉从天而降，拉住穗禾的手腕就走。
　　穗禾回首看了一眼仍困于蛇群中的彦佑，“不管他了？”
　　润玉拉着穗禾缩地成寸，冷冷道：“他真身是蛇，死不了。”
　　润玉走得极快，穗禾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润玉不由得放松了钳制，穗禾趁着机会，一把挣脱开润玉的手。
　　润玉终于发作了，“几百年了，你还没死心吗？何必如此执于这山上的秘密，你不要命了？”
　　这蛇山乃是一小块九天息壤所化，山上的灵蛇全是依托娲皇的灵力而生，护卫着山顶上的廉晁，唯有娲皇血裔才不会受到它们的攻击，当年便是孔萱来此也不能压制住群蛇，更遑论穗禾。
　　若他再晚来一步，她岂不是要葬身在蛇腹中？
　　穗禾左手托着右手腕，她盯着润玉，随即勾了勾嘴角笑了，“一千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夜神殿下发如此大的脾气，实是难得。不过……
　　“整个翼渺洲皆是我鸟族的领地，何况区区蛇山，穗禾作为鸟族的首领，有什么来不得的？这山上能有什么秘密？不过就是多住着一个人罢了。”
　　润玉不知穗禾是在套他的话，还是真知道了什么，只模棱两可道：“公主如今已经得了父帝、母神的金口玉言，与旭凤的婚事早已板上钉钉，来日可期，今夜，何必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今夜少了布星的仙官，冷月孤零零地高悬在天上，忽明忽暗的。
　　穗禾瞧不清润玉此刻的表情，只觉得就像回到了那夜在天河边远远望着润玉，咫尺天涯，中间隔着的是一整条天河。
　　“夜神不用试探了，幼时家父就带我上过蛇山，我见过蛇山上的那人，今夜来此，也只是想取回家父的遗物罢了。”
　　润玉蹙了蹙眉，抿唇道：“我带你上去。”

　　穗禾边跟着润玉向上攀登，边道：“为何你在，那些蛇就自己退开了，是蛇的彦佑君都尚且不能如此？”
　　润玉不答反问道：“那当年翼云上神是如何带你上蛇山的？”
　　“我父王本就是蛇的克星啊。”穗禾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豪，不过转而她就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父王是……”
　　润玉轻蹙了下眉，穗禾还未问完，他便率先敷衍道：“以前听隐雀长老提过一嘴。”
　　穗禾心中存疑，不过登山毕竟极消耗体力，蛇山之上又使不出灵力，她只说了一句，便微微有些气喘，也顾不得再去深究。
　　尽管润玉走得极慢，穗禾还是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润玉察觉到穗禾的气息乱了，他走得更慢了。可他并不想告诉穗禾，他其实可以带着她飞上山顶。
　　他只希望这一路能再长一些，走得再久一点才好。
　　等到天亮的时候，夜神润玉和穗禾公主便不该再有交集了。
　　她将会如愿嫁给熠熠生辉的火神，成为栖梧宫的女主人。
　　而他也会努力喜欢上水神之女，淡云流水度此生。
　　可是，就像邝露说的那样，到底意难平啊。
　　润玉忽然停下脚步，半蹲下来，“我背你吧，不然天亮前怕是到不了山顶了。”
　　穗禾望着身前半蹲下来的润玉却迟迟未有动作，她闭了闭眼，就这一次，就放纵这么一次，等天亮之后，一切都会像朝露一般散去，回归到本来的样子。
　　润玉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等着，直到穗禾俯到他背上，他才直起身子，托稳穗禾，一步一步向山顶登去。
　　忽而，润玉轻轻笑了声。
　　穗禾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润玉道：“我笑，其实公主……也没那么讨厌我，是不是？”
　　穗禾嘴角蕴笑，道：“大殿倘若真有心，这天底下有谁舍得讨厌你？只怕大殿从来无心，对天后如此，对月下仙人如此，对满天诸神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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