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女主，撩完就跑

　　太行山，万志盟。

　　倾衣坐在大殿上，对着月光观察手中的瓷瓶。其中盛着满满的鲜血，在光线下泛出神秘又不详的光泽。

　　“是时候了。”她对自己说。

　　将装有请神蛊的瓶子打开，倾衣将内里光滑的药丸拿出，碾碎成粉末，再一点不浪费地全部撒进鲜血中。两样东西互相混合时，似产生了什么壮烈又无法言喻的反应，让原本暗沉的血浆缓缓变幻，最终伴随着倾衣摇晃瓶身的动作，逐渐变成一种近似银白的液体。

　　请神蛊与黑凰执念化形的心头血，有此两样宝物融合起来的药剂，自然有大用。

　　倾衣举起瓷瓶，确认再无沉淀，便闭上眼，仰头将液体一饮而尽。

　　当那银白的药汁流过口腔时，倾衣不可避免地想到，这是她生平第一个爱的人的血，而经由这个举动，仿佛自己正在与他融为一体，让他的呼吸与生命在自己体内萌芽。

　　初始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那液体流经五脏六腑时，倾衣突然一颤，接着无法忍受地弯下腰，捂住胸口艰难地喘起气来。

　　那感觉，仿佛心肺都被扯碎、撕裂，再毫无章法地重组、再生，像是要活活把属于“倾衣”这个人的痕迹完全抹去，再替换成某个别的东西。

　　有个声音在心底回响，低沉嘶哑，是一种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冥冥中却在洗涤着倾衣全身的经脉。

　　“契约转换”——这就是倾衣的目的。

　　她早前便听说过师卿等人研究的请神蛊，当时还深以为然。因陆长白体质特殊，实乃接受种蛊的最优人选——因心窍未开，他恐怕是世上唯一一个不会被蛊反噬之人；加之武功高强，能发挥出常人数十倍的力量。

　　但自从由草原回来后，倾衣便不再这么觉得了。某种程度上，是她害了陆长白。

　　她教会他人间疾苦、七情六欲，更用一句“爱”与一场离别彻底揭开了他原本小小世界中的桎梏。从此他不再是无欲无求的神明，而与一切凡人一样，只能被感情所困。

　　因此，倾衣从得知陆长白确为黑凰执念化形后，就开始筹谋这档事了。

　　既然陆长白如今无法接纳请神蛊，而身为执念化形，他不死又无法彻底铲除凶兽，则再此等肩负南宛旧部复国大计的情形下，绝不能让他轻易赴死——

　　“一国之君”不能，那一个有时效性的万志盟盟主能不能呢？

　　归根结底，万志盟本就是个战时才有立足之地的组织。如此强大、联合了人类与妖族，几乎能称霸整个天下的联盟，若放在平常，恐怕一天都活不过，就会被朝廷的铁蹄踏碎。

　　既如此，一旦黑凰被讨伐，万志盟此等逆天的存在自然会被迫瓦解。到那时，她这个拥有率领如此部众能力的领袖，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千年前的万志盟在天道战败后立刻解散，盟主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归隐，从此再无人知晓其行踪。

　　而现下自己既没有这个隐匿的本事，也不觉得能顺利苟活到大战结束。既如此，终归都是要死一个人的，不如便挑一个本来就该死、活着也做不出什么贡献的人死为好。

　　至于自己与陆长白的实力差距——倾衣倒最不担心的是这一点了。

　　她实施这个“偷天换日”方法的手段无非两种：一则利用心头血，将陆长白最隐秘的气息暂时过渡到自己身上，因此能够起到当作“执念化形替代品”的作用；这样一来，只要自己跟黑凰一起死，便也算“毁掉”执念化形了。

　　二则，在自己拥有百妖令的情况下，虽频繁运用本源之力会伤及身体，但也能在持有期间将她的力量提升到一个相当恐怖的级别——比如这段时间的大展身手。既如此，再由自己服下请神蛊，恐怕也不会比陆长白的效果差多少了。

　　“再加上太岁……”倾衣在剧痛的间隙抬头，看向墙角不起眼的长剑，舒了口气。“这怎么看都是死局啊，四面都被自己堵死的那种。”

　　前面每一环，都足以将她置于死地。而太岁更是加了一把锁：毕竟陆长白亲口说的，寻常人类根本无法承担太岁完全出鞘所需的能量。

　　没有留下任何一条后路——这是她一贯的风格。

　　既然决定去死，就不要给自己留哪怕一条生路。

　　等那阵抽筋扒皮的痛楚过去，倾衣直起腰，开始往面前宣纸上补充内容。

　　这是她的交代后事，将万志盟上下一切妥善细致的打点好，再等合适的时机交到檀越泽手上，想必他能安排到位。

　　殿外偶然地漏进一缕阳光，仿佛这阴霾密布的天穹无意间挣脱了片刻，将喘息的余韵投射而下，让地面上蝼蚁般的人类如见希望。

　　“联军出兵——黑凰离开后龙脉的充盈——与朝廷谈判计划——好了。”倾衣把厚厚一沓折子放下，上面娟秀的字迹几乎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一切。

　　待做完这些，腹中的疼痛再次袭来，倾衣不得不放下笔墨，躺在榻上歇息片刻。

　　她闭上眼，感受着眼皮覆盖下黯淡的星点，悄悄想着接下来的混战。

　　自己将直面黑凰，这毋庸置疑。而在那之后应该怎么做，又该如何战胜她，更是倾衣想过无数次的话题。

　　昏昏沉沉的，倾衣在四肢百骸隐隐作痛中缓缓睡去，冷不防地跌入了一个梦境。

　　这大概是上辈子的梦，当时黑凰已经出世，自己准备带着部分荧惑帮帮众逃亡南方。

　　画舫之中一片混乱，昔日的奢华迷醉已完全被凄风惨雨替代。红绸散了一地，到处都是破碎的器皿、烛台，人们急急忙忙地到处奔走，甲板上全是熙熙攘攘的喊叫声。

　　在一片混乱中，自己坐在大殿上，手边是一杯清茶。

　　“往后……多保重。”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几分踌躇。“从此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望帮主珍重。”

　　对面是一身红衣的檀越泽。上辈子他大多是眉目浓烈的，夹杂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与麻木，却跟骨子里的妖媚融合出一股勾人心魄的气场。

　　世人皆传大妖檀越泽多情滥情，见什么人都能寻欢作乐。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在倾衣的印象中，他从未对任何人动过感情，即便是最信任的手下也永远带着捉摸不透的神秘与距离感，仿佛一樽无悲无喜的神像。

　　此间混乱，他却衣冠整齐、从容不迫。闻言，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眼神落在茶水中，似乎飘荡得很远。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冷不防的，他突然开口问。

　　倾衣便认真思索了片刻：“您也知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在泥巴里摸爬打滚，也算是混到了今天，勉强能挣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往后的话，便与如今没什么差别，找个牢靠的饭碗，到处走走，也就鸡飞狗跳过一辈子吧。”

　　烛火摇曳，将暧昧不明的光投在檀越泽脸上。他深邃的轮廓在阴影下更显挺拔，一时间倾衣都看呆了。

　　“想不到右护法的要求这低？”半晌，他掀起眼皮，凉凉地笑了。

　　倾衣一向拿不准他这到底是生气还是无所谓。但多年相处，好歹也明白什么话是可以随便说的。

　　因此挤眉弄眼，假笑道：“那可不？反正奴家就是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飘零江湖本便不易，还好死不死撞上凶兽！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万一一个不小心在路上翘辫子了，还得麻烦人家下葬不是么？”

　　哪知道檀越泽突然眉眼一凝，冷声打断：“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倾衣：“什，什么？”

　　檀越泽语气更重，眼底似有寒芒流转：“不要再在本座面前提‘死’这个字。堂堂右护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也就罢了，难不成连本座都信不过？”

　　“你这是觉得本座保不住你么？”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对了，在渐渐冰凉的茶水前，她似乎很轻地笑了下，低声回了句“是，谨记于心”。

　　可后来又怎么样了呢？那个人被琐事缠得脱不开身，自己先行带领帮众离去，却正好碰到挣脱封印的黑凰。

　　为了让部下们下走，她还挺英勇地“断后”了呢。

　　虽然这一留，就是滚滚巨石、万丈深渊与粉身碎骨。从此，右护法倾衣的一生，便这么轻飘飘地被两笔终结，连棺材钱都用不着了。

　　“我真是……自讨苦吃。”黑暗中，倾衣睁开眼，凝视窗外再次阴沉下来的天幕。

　　所以她之所以狂妄自大、之所以独自一人挑战黑凰、之所以将生路全数断绝，都不是为了做给谁看，更不是为了让天下记住她的名讳。

　　或许一切，都仅仅因为，她想告诉自己，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我倾衣翻不过的山，仅此而已。

　　翻身坐起，倾衣整理好衣物与武器，带齐所有需要的东西，再把折子挪到桌案中央，以便前来的弟子能第一时间看到。

　　接着，她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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