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女主，撩完就跑

　　泷水背靠河岸、地处江南，夏季多雨湿润，是个最讨女孩子们喜欢的地方。竹溪书院就坐落在一座丘陵中心，门前是潺潺白梦泽，背后有葱葱山峰，每个人唇齿间都充斥着绿荫的清香。

　　倾衣三人上岸后，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穿过热闹熙攘的小镇，一道石阶曲径通幽，不出一炷香就抵达了书院门口。

　　引路人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身着素白马褂，性情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用平缓的语调像三人介绍竹溪书院中各项事宜，听得倾衣频频侧目，一会儿觉得能教出这样的小孩儿的地方的确不负盛名，一会儿觉得这书院规矩是真的多，条条框框听着都头痛。

　　“请各位在院内稍事休息，待院首来为各位接风洗尘。”引路人将三人带到中庭，屈膝行礼后飘然离去。

　　中庭里还有零星人等，大概也是从其他宗派中万里挑一前来交流的。倾衣环视一周，目光在一人身上停留片刻，伸手拽了拽谭簌簌：“看得出他是哪里人吗？”

　　谭簌簌朝她指的的方向看去。那里聚拢了三五个人，围着一个身材高大、服饰华贵的青年男子。因离得远且蝉鸣响亮，她们起先并未听清他们的谈话，但能判断出那一定不太愉快——因为动静很大。

　　“不清楚，总之不像中原人。”谭簌簌答道。虽然看不清正脸，但仅凭青年身上林林总总的挂饰与厚重布料便能判断出，这人多半不属于风格统一简洁的中原地带。

　　她们开始打量这个青年人。他似乎在与周围的人争辩，一头细辨随动作晃动，姿态却是闲适且傲慢的。一声不吭的陆长白突然动了动，道：“九乌王族。”

　　倾衣立刻会意：“你说他是九乌草原的王族？难怪能来竹溪，大概也是天子授意，来这儿表达诚意的。”

　　九乌草原位于大越以北，是个不大不小的游牧民族。他们信仰长生天、敬畏天神，虽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也因此，这群放牧为生的草原汉子们才得以守住领地长达数百年，从未被南宛军队攻陷。

　　说到这儿时，青年面前的人朝两边散开，露出一个两人宽的空隙。这下倾衣能看清了：青年背靠院墙，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朝前平摊，掌中放着一枚铁制物品，在阳光下反射出同色泽的光。

　　他的面相确与大越人不同。额头饱满、鼻梁高挺，搭上一双浓眉与深陷的眼窝，五官轮廓锐利如峭壁，立体得仿佛刀削斧凿。琥珀色眼眸似鹰隼般狠戾，与之对视时总有种被捕食者锁死的错觉，令人毛骨悚然。

　　平心而论，这草原王族生得颇为英俊，对倾衣胃口。可惜陆长白珠玉在前，倾衣现下看谁都觉得差了点味道，随意瞥了两眼便移开目光。

　　陆长白始终用余光盯着她，五指不动声色地攥紧了青竹棍。

　　失去兴致的倾衣正想同谭簌簌调侃几句，就听见刚刚转开的方向传来女子的呵斥怒叱。她顶着太阳转回去，见几位姑娘拂袖而去，神情既不甘又恼怒。

　　“怎么，你们中原女子就这点气度？本王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不服来打便是，装模做样给谁看呢！”语气嚣张的正是那九乌青年，他抛掷着手中物什，眼中满是不屑。周围的人皆相觑愤懑，却无一人上前反驳。

　　倾衣眯了眯眼，反手一拽陆长白：“走，看看去。”

　　*
　　乌恩其盯着一起一落的箭头，索然无趣。他奉父王命令前来大越，一路上除了地大物博令他有些感叹，便再没什么有意思的了。若说女人，他本就对传闻中“身娇体弱弱质纤纤”的中原女子不敢兴趣，此次一看，果真都是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柳枝条，就更没什么玩心了。

　　不说女子，即便是这些个打扮体面的男子，都比文弱书生还懦弱，连个敢玩的都没有，真是白白浪费他一年时光，陪这些废物醉生梦死温柔乡！

　　愈加不耐，乌恩其把箭头覆掌一收，准备打道回府。当是时，一声娇呼打断了他的动作：“大人这是在玩什么？可否让小女子一观？”

　　他抬头一看，一双笑盈盈的眸子映入眼帘。

　　倾衣背着手站在乌恩其面前，身后是如松柏般挺拔修长的陆长白与身负冰雪、端庄素丽的谭簌簌。一人笑面虎、一人镇场子，一人当看板，还真有些不容小觑的气场。

　　乌恩其来了兴趣，却是冲着陆长白去的。他上下打量着这位斗笠滑稽但气势深沉的少年郎，开口道：“本王在同这些人打赌，若有人能用这只箭射下飞禽，本王便承认中原人能文能武有胆有识。怎知闹了半天，连把破弓都拉不开，更别提射箭了。”

　　立刻有人出言反驳：“休要胡说！你分明是故意刁难，那把弓哪里是寻常人拉得动的！”“是啊是啊，明明就是无理取闹嘛！”“要不是咱们不想落了大越的脸面，谁要跟这等粗鄙之人打赌！”

　　指责声此起彼伏，乌恩其耸了耸肩，丝毫不为所动。

　　倾衣看了眼墙角下靠着的一副弯弓，对谭簌簌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头，二人默契一笑。她没有再与陆长白通气，或许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

　　“大人，”在乌恩其再次抛出箭头的瞬间，倾衣眉眼一弯，柔声道：“得罪了。”

　　她瞬间暴起，劈手夺过箭头往身后一抛！乌恩其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正要怒喝上前，耳边陡然“轰”一声巨响——

　　他本能地一扭头，对上年画娃娃和蔼可亲的双眼。

　　刚才那个让他多看了两眼的少年此刻正怼在面前，周身杀气清冷如瀑。青竹棍深深陷进院墙，原本光洁整齐的墙面已如蛛网般布满裂痕，足以见陆长白一棍之狠！汹涌澎湃的灵力被急剧凝成一点，以毫厘之差擦着乌恩其的耳根而过，割破颈侧冒出一小串血珠。

　　“不，许，”一字一顿，仿佛从喉管里挤出来般阴森，“碰，她。”

　　乌恩其立刻服了。他咬紧后槽牙，用有些变调的声音道：“我不动手，但你们一定赢不了赌约。”

　　陆长白几乎没留给他喘息的余地，握拳“砰”一声贴着肋骨捶落，在呼吸全乱了的乌恩其耳旁冰冷道：“不，你会输。”

　　他侧开身，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青竹棍。

　　在陡然涌入的天光中，乌恩其看见那位气质如雪山冷松般的女子弯弓搭箭，信手一挽，弓弦绷紧如满月！

　　她指箭朝天，神色从容冷冽。待得惊鸿一闪、白光一晃，铁箭离弦而出，直射日轮！

　　弦音尚在耳畔，满场肃然，安静得连一片树叶飘落的声音都一清二楚。场中白衣少女似神女降世，夺去所有人的目光，耀眼得无法逼视。

　　“怎么样，王子阁下？”倾衣走到陆长白身旁，笑眯眯道：“我家大小姐不愿在书院净地杀生，便以翎羽为替，还请大人恩准。”

　　乌恩其目瞪口呆地看着谭簌簌信步走来，翻掌，将一根通体雪白的翎羽现在阳光下。

　　人群哗然，有人起头呼了声“好！”，便如梦初醒般开始鼓掌喝彩，将原本紧绷的气氛彻底扭转。

　　“好啊！女侠好身手！这下看这蛮夷小子还能怎么狡辩！”

　　装腔作势十分纯熟的谭簌簌继续保持着她“高冷冰山女侠”的人设，对乌恩其冷冷道：“算不算我赢？”

　　乌恩其愣愣点头：“算，算。”

　　“那你的承诺呢？”

　　青竹棍重重一剁。乌恩其打了个寒颤。

　　“中原人能文能武有胆有识！”他朝天大吼。“愿赌服输，是我乌恩其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谭簌簌抿唇笑了一声，轻轻拉开陆长白，往前走了两步。少年伸手拦住她，欲言又止。她安抚地摇了摇头，指指乌恩其再指指自己，无声对陆长白比口型：别——担——心。

　　陆长白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任倾衣走到乌恩其跟前。

　　“你还要做什么？”乌恩其现在看到这人的笑就毛骨悚然。“本王已经认输了！”

　　“那怎么够？”倾衣和善微笑，“乌恩其殿下——如果你当真是草原皇族——我帮你数一数：你在书院重地喧哗起哄，动武杀生，是为不敬；你嘲笑同窗、故意刁难设局，是为不敬；你以浅薄之见偏概女子、辱没男子，是为不敬；你身在大越，不入乡随俗反出言侮辱，是为大不敬！”

　　“此四不敬，尤以辱大越之不敬最无可纵！殿下，您既抱着两国交好之意前来，想必出于好意。而今闯下此等祸事，是时候好好管管那张嘴了！”

　　言语凿凿铿锵有力，倾衣神情冷厉，眼中笑意也由温转凉。

　　周围都是有文化的人，个个该吹捧的吹捧该责骂的责骂，不少人都对倾衣生出几分好感。谭簌簌一脸骄傲地接受所有艳慕的视线，颇有种“我闺蜜这么厉害真是太长脸了”的快意。

　　陆长白在一旁静静听着，曾经炼器峰中醍醐灌顶般汹涌的感觉再次袭来。这回他站定、正视，才惊异地发现，倾衣竟似光芒般夺目耀眼，令他喘不过气来。

　　乌恩其本就服得差不多了，一听这话，立刻有点小慌。他从来不会说什么软话，直接直戳了当地弯腰道歉：“是本王失礼！多谢这位小姐指出，本王一定引以为戒，绝不再犯！”

　　起哄不满意的声音源源不断，倾衣无奈地挑眉，换了口气，盘算着怎么把两边都安抚下来。

　　直到人群突然毫无预兆地集体噤声。

　　先闻利落的脚步声，接着是嗓音温润：“差不多了吧？”

　　有一人穿过中庭而来，墨发白衣身如修竹。他劈开声浪，闲庭阔步，似朗月，似清风。

　　谭簌簌骤然全身一僵，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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