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女主，撩完就跑

　　人群散开，让白衣青年步入中央。他生得俊朗清逸，五官如青陵流水般温润端方，眼似深潭般暗沉莫测。长发用布帛松松绾住，形容波澜不惊，真真是公子世无双之姿。

　　经过倾衣一行人时，他似乎偏头看了谭簌簌一眼，很快便移开目光。

　　青年在倾衣面前停下，掸袖道：“殿下得了教训，往后自然清楚祸从口出一理，想必不会再莽撞行事。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小姐，不如便卖院首一个面子，就此揭过吧。”

　　谭簌簌呼吸一窒，狠狠攥紧衣料。她死死维持着冷淡的神色，用不亢不卑的目光平视对方，即便后槽牙已隐隐作痛。

　　倾衣往谭簌簌身前一挡，作揖行礼：“院首发话，弟子自当遵从。既然殿下能保证从此说话前三思，弟子便放过他，如何？”最后二字她是瞪着乌恩其说的，其咬牙切齿之重让乌恩其连忙点头。

　　青年微微一笑，回礼：“不必多礼，方才小姐回护大越之辞，实在字字珠玑，令人叹服。”

　　说罢，在场各位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乌恩其艰难地从陆长白的桎梏下挣脱出来，一边捶腰一边直呼长生天。青年走过去，二人很快交谈起来。

　　被青年三言两语一拨弄，方才紧绷的气氛立刻灰飞烟灭，再想挑起话头只会显得不识好歹。倾衣顿时起了戒心，把陆长白拉过来，低声问：“你看看，认识这个人吗？”

　　陆长白毫不迟疑：“他是，夫子。”

　　“谁的夫子？”

　　“我的，很多人的。”

　　这下一目了然了，这青年果然是天子亲封的竹溪书院院首。如此年轻就执掌一方书院，还能亲自给陆长白教书……想必与桑榆宗关系匪浅。且陆长白在他面前晃了这么久，这人居然连一个异样的眼神都无，看来也是个难缠的主。

　　倾衣再联想到谭簌簌从刚才起便极度不正常的反应，不好的念头顿时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了头。

　　“簌簌，”她迟疑地开口，有些不确定应不应当在这个节骨眼上盘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脸上毫无血色的谭簌簌咬紧下唇，缓缓点了点头。何止认识。

　　倾衣想也不想，一把捧起谭簌簌的手，将双掌交叠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满眼真诚：“簌簌，你既然决定来了，就意味着决定面对，不是吗？别担心，别说他能不能认出你来，便是真发生了些什么，我们都始终站在你这边。”

　　谭簌簌感激地笑了笑，唇角的弧度依旧十分勉强。

　　倾衣看得很不是滋味，却深知心病难医，旁人别无他法。事已至此，一切尽在不言中。若这竹溪院首既是陆长白的教习夫子，又是谭簌簌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说他同前朝没关系恐怕都不会有人信——如此一来，自己在竹溪的计划恐怕不容易实施了。

　　倾衣眯起眼，提起十二万分警戒。她向来不喜欺负自己朋友的人，罔论他还很可能阻碍自己将来的行动。她开始重新梳理计划，随着思绪的飞快运转，眼神也越来越沉，看得旁边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的某位少年眉心直蹙。

　　陆长白抬起手，想拍一拍她，又因极少主动与人接触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停在离少女肩头不到一指的空中，再未向前。

　　在倾衣一行人暗潮汹涌时，中庭渐渐趋于安静。学子们站定，等着青年发话。

　　轻风起，衣角交缠摩挲，他笑意浅淡。“既然小插曲都处理好了，便由在下来略作说明，正式欢迎各位前来竹溪。”

　　“在下姓师，单名一个‘卿’字，乃竹溪书院院首。与书院相关事宜想必各位已从引路人处得知，在下便不多做赘述。”

　　师卿稍作停顿，环视众人，道：

　　“竹溪自有院规，但并不死板。各位若有偏好历练、斩妖除魔者，但可结伴前去泷水附近小镇一探究竟；若想饱览书、挑战仕途，也尽管在夫子手下潜心修习。无论作何选择，都请各位坚守己道，切莫迷失。”

　　此言一出，被引路人口中冗长院规吓倒的部分学子立刻松了口气，甚至开始为竹溪“过分开明”的风气感到不解。

　　“言尽于此。此外，竹溪有两大禁地：书库禁区与后山腹地。此二处每个时辰都有守卫巡查，且危机重重，望各位莫轻易涉足。”

　　禁书库？这番话无异于直接为倾衣指明了方向。为了确认心中所想，她摆出“天真好奇”的表情，举手问：“院首大人，请问禁书库里是有食人凶兽么，为甚不让进？”

　　师卿好脾气地看着她，摇摇头：“食人凶兽不至于，但禁书库里确有许多记录妖邪异物的典籍。告诉你也无妨，毕竟——”

　　他扬起嘴角，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也不会有人想着进去，不是吗？”

　　倾衣脑内警铃大作，面上还是保持着毫无心机的茫然，愣愣道：“是！”

　　师卿继续跟众人客套，谭簌簌冷着脸看不出表情。倾衣暗暗戳了戳陆长白，压低声音：“你这位夫子，为人如何？”

　　随即想到，这个问题对陆少爷来说可能太难了。

　　果然，陆长白想了想，迟疑道：“为……人？”

　　“算了算了没你什么事，忘了吧。”

　　交代完剩余事项后，师卿往旁边一站，让出中庭通往内院的小道，吩咐各位侍从带领学子们前往寝所安顿。

　　学子们有序离开，轮到倾衣时，她怀着一分忐忑和九分警惕从师卿跟前经过，恨不得整个人贴在陆长白身上。所幸师卿并未太过关注她，他漂亮的眼睛在倾衣身后停驻片刻，再利落地移开，同下一位学子对视。

　　谭簌簌始终沉默地跟在后面，只在经过师卿时与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她心跳得飞快，在四目相对时升起一股近似惶恐的急切，又在师卿移开视线后迅速冷却下去。

　　他们或许终究无缘。

　　三人走出很远后，一位小侍童好奇地问：“师院首在看什么呢？这都半天了，还回不了神？”他身旁的年长者沉吟片刻，迟疑道：“好像是……在看那位一身雪衣的姑娘？话说回来，虽然大人方才制止了那场闹剧，但照我说啊，他们三人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出了一口恶气，换了我，我也盯着人家看啊！”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的小侍童用手肘杵了他一下，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院首什么时候留意起女人来了？

　　*
　　竹溪内院，寝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就别闹了，快下来吧！”

　　“……”

　　这是插着腰无可奈何的倾衣和坐在榻上纹丝不动的陆长白。

　　竹溪寝所的结构与东隅宗不同，并没有严格划分的区域。本意是方便交流，因此男女混着住也不会有人过问。且有资格来此地之人通常品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因此这个布局也就没有变动过。

　　哪知道会有陆长白这种不懂察言观色的家伙，硬生生占了谭簌簌的位子还不给她放东西！

　　倾衣实在不知道大少爷又犯了什么毛病，只能顺着毛撸：“我要跟倾衣住一间，你占着人家的床干什么？反正又离不了多远，顶多一墙之隔，该做的事情我一样不会落，你就放心吧。”

　　哪知少年丝毫不为所动，直挺挺地坐着，颇有八风不动的威严感。如果不是年画娃娃过于滑稽的话。

　　谭簌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有些尴尬。倾衣看着看着自己也恼了，心底突然涌起一股疲惫感。她究竟是犯了什么浑要上赶着伺候这位大少爷？既然都到竹溪了，人家也算平平安安回了自家地盘，从此一拍两散不相往来也理所应当，再纠缠下去，可真就不清不楚了。

　　这其中固然有今日诸事不顺的成分在。先是乌恩其肆意妄为，再遇师卿捉摸不透，倾衣就是心力再强也被折腾得够呛。

　　于是，被困倦与恼怒驱使着，倾衣把背囊一收，淡淡道：“行，你不走我走”，便拉着谭簌簌离开房间，狠狠摔上门。

　　一声巨响，陆长白怔然看着空空荡荡的床铺和仍在震荡的门，心口陡然一痛。仿佛倾衣狠力摔上的，根本不是那扇门。

　　气呼呼的倾衣拉着谭簌簌走了好一会儿，才在连接中庭的长廊里停下。

　　“倾衣，今日确实经历了太多烦心事，你消消气，待会儿还是去给陆兄说清楚吧。”谭簌簌宽慰道，“不然他又该胡思乱想了。”

　　“我知道。”倾衣平复着呼吸，“不该突然生气的。我是有点累了。”

　　她们在廊前坐下，四目相对。

　　“但有一点，我是认真的。”倾衣望进谭簌簌黑亮的眼中，沉声说：“既然陆长白是桑榆中人，任由他搅进我的计划里，只会徒增变数。”

　　谭簌簌也挺直腰，点头：“我猜到你会这么想。现如今，你打算怎么做？”

　　“想必你也听到师院首所说，竹溪内有一个禁书库吧？我打算去那里看看，应该会有关于凶兽的资料。至于实施起来所必须的人手……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说来听听。”

　　“你还记得在东隅时，夫子说过什么吗？”倾衣神秘一笑，“关于泷水畔盘踞着一只大妖的事。”

　　谭簌簌一惊，“你是说……！”

　　倾衣站起身，朝她挥了挥手：“我要回去安慰那位祖宗了，麻烦你帮我占个床位！”

　　*
　　柱廊构成的阴影之中，两条人影穿过曲折的回廊，身形如鬼魅般悄然莫测。他们穿梭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直到一座湖心亭映入眼帘。

　　师卿在亭柱上轻叩三下，朝内躬身：“宗主，我把少主带来了。”

　　亭内跪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壮年男子，看不清面貌。听见动静，他缓缓抬起头，嗓音低沉嘶哑：

　　“回来了？”

　　陆长白单膝跪下，斗笠下神色木然而冰冷。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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