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女主，撩完就跑

　　那薄薄一张纸仿佛烫手山芋般令人心惊，倾衣指尖颤抖，险些拿不稳。

　　这是雪氏的字没错，但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锦囊里的？“切莫迷失”又是指代什么？她特意留下这么一个警示，到底对自己的计划有多少了解？

　　倾衣越想越惊，却没有任何头绪。仔细想来，除了原主模糊不清的记忆，她对雪氏此人几乎一无所知。她的故乡、喜好、过去，一切都似蒙在迷雾之中，连原名叫“雪栖槿”这件事她都才刚刚知晓。

　　倾衣本便对雪氏有所怀疑，而这种疑虑在那本《博物志》出现时曾攀至顶峰——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原主这位娘亲绝非寻常女子。可如今这个疑问却无人能解，因她已下定决心与叶府划清界限，而雪氏也不像是会坦然交流的那类人。

　　罢了，倘若她并无恶意，仅仅如今次这般往锦囊里塞小纸条的话，倒还可以接受。毕竟再怎么说，虎毒不食子，雪氏总不至于对自己亲生女儿下手吧？

　　倾衣都快被自己的乐观感动了。她把纸条重新揉成一团丢进锦囊，走到树下摇了摇陆长白：“准备走啦，你还要不要太岁了？”

　　并未睡着的陆长白：“……”

　　二人慢吞吞地下山，途中跑过来一个刚刚东奔西跑四处道别的谭簌簌：“你们怎么动作这么慢？我都绕了两三圈了，一回头见你们还杵在碎雪堂呢。”

　　于是两人变作三人，一起悠闲地往山下挪，穿过醉春堂，站在山门前。

　　倾衣看着那扇被灵力伪装得平平无奇的门，一时感慨。半年前她在这里把势利眼看门人胖揍一顿，从而得到了入门的机会；谁知当初定下的近乎天荒夜谈的计划竟当真缓步启动了，原本二人的队伍也变成了三人。

　　“走吧。”谭簌簌道。

　　*
　　送行的夫子在山脚等候，谭簌簌先行下去与他会合，倾衣带着陆长白去找那间破庙。

　　“就是这儿了！”倾衣拨开草丛，树影下露出几根摇摇欲坠的柱子。那座破庙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沉默地伫立，表面看来不过是个不知何时就会轰然倒塌的残垣断壁，此刻在倾衣眼中却仿佛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神秘感。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缘何能得到重活一次的机会。自己从不是什么运气好的人，而当年死于凶兽足下的百姓又数不胜数，为何偏偏是自己，能如此“万里挑一”的魂穿到同时代女子身上，这人还刚好跟自己生辰八字无比吻合？

　　陆长白已经不声不响地走进庙里，自己去找他的佩剑了。倾衣在原地跺了跺脚，释然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纠结这些注定得不到答案的疑问。仿佛自从她迈出这间破庙以来，不胜枚举的疑团便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而每一个都是她无力解答也无法得到回答的千古难题。

　　不多时，陆长白便拿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走了出来。太岁长约成人一臂有半，剑身漆黑如墨，即便是剑刃最利的位置也连一丝雪线都无。它被随意地捅在剑鞘里，像根插进树枝里的柴薪。原因无他——太岁的剑鞘实在太古怪，形状仿似横七竖八的树木枝干。

　　一边下山，倾衣一边两眼放光地围着太岁打转，恨不能把它拆开煮了吃。

　　“陆少爷啊，你究竟是怎么搞到这把剑的？它不是千年前就遗失了吗？”倾衣兴高采烈，“难道是祖传？那你们家肯定历史悠久颇有名望，怎么着，我说的对吗？”

　　陆长白有些微妙的不爽。他把剑鞘往背上一甩、放慢脚步、故意落后倾衣一个身位，恰好挡住她盯着太岁直看的视线。

　　“叔父的剑。”他沉声答道，有意无意地加快脚步，暗示倾衣走快点。“其他的，不知道。”

　　倾衣也没打算让他逐一解释。她意犹未尽地瞥了眼被少年挡住的神剑，兀自念叨着往山下蹿。陆长白抿了抿唇，提步跟上前面那个一蹦一跳的棠红身影。

　　*
　　东隅山脚下是一座紧挨港口的小镇，居民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天空格外高远，湛蓝得一派壮阔。远处吹来清爽的风，风中裹挟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水汽，叫人五脏六腑都舒展了许多。

　　等久了的谭簌簌一上来就拉着倾衣到处看，两个小姑娘在途径的每个店铺前驻足，津津有味地大饱眼福，再朝摊主抱歉地摊摊手，转身跑向下一处。

　　夫子招呼她们往港口去，说一艘客船正要出发前往泷水，顺带捎上他们三个。于是陆长白冷着脸把恋恋不舍的倾衣拎走，谭簌簌跟在后面扳着指头算这些店铺每日的营收。

　　与夫子告别后，三人立在甲板上眺望远方，只能依稀看见海天交界处灰色的影子。当起航的风声掠过耳畔，倾衣才真正有了离别的实感：她正式离开了原主生长死去的地方，从今往后只为自己而活。

　　今日风平浪静宜出行，船行驶得四平八稳，偶尔有一两个小浪头才会轻微颠簸一阵。从没走过水路的谭簌簌闷在船舱里奄奄一息，倾衣站在船舷上，眯着眼任由暖风迎面扑来。

　　“你不晕船？”感觉到身后熟悉的气息，她下意识地微微笑起来，语调放柔：“我还以为陆少爷离家不久，一定没尝过浪头的滋味。”

　　“坐过船，不晕。”陆长白揭下斗笠，转身斜靠着栏杆。他左腿伸直，右腿屈起点于左脚上，高马尾扫落腰间，全身线条流畅利落，随性出一种惊人的美。

　　倾衣毫不客气地将盛世美颜尽收眼底，扶额感叹：“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就能长成这样呢？”

　　显然，这句话超过了陆少爷目前的储备。如果真要让他回答，估计只会得出类似于“除了吃饭还能吃什么”的无意义答案，毕竟他还不懂得区分“真正的问句”和“只是出于感叹并不需要回答的问句”。

　　于是倾衣立刻换了一个话题：“我还从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陆长白思索片刻，缓慢道：“叔父很严格，夫子很奇怪。”

　　“没有别人了？”

　　陆长白：“……没有了。”

　　只有叔父和夫子？倾衣讶异。想来竹溪专长便是教授学子，不可能只有两三人之多，光是仆从丫鬟就不知凡几。或许陆长白另居一隅，从不同这些人打交道？——也不是不可能。

　　“话说回来，你知道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倾衣问。

　　陆长白毫不犹豫：“竹溪。你说过。”

　　“那……你知道竹溪是哪里吗？”

　　这回少年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叔父和夫子的家。”

　　倾衣：“哦。”

　　倾衣：“！！！”

　　“你居然——！”你居然知道的吗？！倾衣晴天霹雳两眼一翻，险些跳起来扯着领子摇晃陆长白。她原本想着既然陆长白同意随自己一道，便无需与他多说什么，因此只告诉了他要去竹溪。料想以陆长白的心性，或许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更别提他可能跟桑榆半点关系都没有——

　　没想起来这家伙竟然还真有概念！

　　短短一句话应证了两个猜想，倾衣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疯狂揉搓自己的脸部肌肉，但愿不会露出什么狰狞的表情吓到小朋友，心里却波澜起伏得都快塌了。

　　跟叛军少主共处一室该怎么办？急！

　　陆长白不明所以，疑惑倾衣为什么会突然激动起来。他伸手轻轻掰开倾衣捂在脸上的十指，小姑娘欲哭无泪地嘟囔：“别动了别动了我都快被你麻烦死了！”

　　他似乎觉得这是个好玩的游戏，继续用强硬但不至于伤人的力道把倾衣没脸见人的手指往外掰。少女根本拗不过他，不一会儿便素面朝天，用强行挤出的笑眯眯对着他。

　　倾衣：“什么事都没有，陆少爷，我只是脑子抽了而已。”

　　陆长白捉着她十只指头，万年冰封的狭长眼眸中划过一丝笑意。那昙花一现的暖意让少年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愈发夺目逼人。

　　他突然便有了生气。

　　倾衣庆幸自己无比抓狂的内心活动让她抗住了美颜暴击。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她对着满脸写着“愉悦”的少年干瞪眼：“放手，再跟我讲讲你叔父的事。”

　　陆长白乖乖放了手。他觉得今天太阳很亮，照得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叔父教我习武。”他道，“夫子……夫子教我背书。”

　　河面风平浪静，时有长风穿梭往返。倾衣倚在船舷旁，听少年颠三倒四地与她讲那些过去的片段，既忐忑又有点小得意地全盘记下。

　　忐忑于她即将闯入未知的大越“敌营”；得意于她把人家的宝贝侄子拐走了，养成了自家少爷。

　　*
　　大泽，画舫中。

　　软香萦绕、红绸漫漫，舞女腰肢如细柳，扫过一室无形媚意。

　　“帮主，就是这些了。”灰衣人将一堆足有半人高的箱箧在案上罗列开，毕恭毕敬道：“还有什么指示？”

　　男人抚弄着一副酒盏，慵懒开口：“陆家的臭小子就要回来了，派多几个人看着竹溪，一有动静立刻回来报告。”

　　“是。”灰衣人俯首行礼，“在下告退。”他身形一动，下一瞬已不见踪影。

　　舞女们还在不知疲倦地踏乐而舞，银铃涔涔，不胜风情。

　　男人饮下一口酒液，微眯着眼，神如沉醉。曲至半途，一名舞女旋至队列之前，朝他扬眉一笑。

　　那一笑如痴如醉，既有洒脱爽快的不羁，亦含历经风霜的淡然。

　　他眉梢一抽，神情霎时如火烧般狠戾。空闲的手往下狠狠一压——大殿陡然震荡，舞女们惊叫着四处逃散，没跑出两步就纷纷软倒在地。

　　空气中似有幽香飘零，舞女们身下绽开无数娇艳欲滴的棠红花朵，映着她们凝脂般的肌肤，如艺术品般精美绝伦。

　　高座上有人深重地喘了口气，眉梢眼角俱是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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