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女主，撩完就跑

　　这句话轻似一根拂过心尖的绒毛，却以燎原之势点燃了陆长白每一寸骨血。他脑内一片轰鸣，仿佛倾衣一把火焚毁了他过去十七年的永夜，立于倾塌燃烧的天幕之下肆意大笑。她衣裙带火、双眸亮得惊人，施然身姿犹如驭火神。

　　他生平第一次见识到光明，即便那意味着庇护所的分崩离析。倾衣信步走来，强硬又温柔地拉着他的手，在声势浩大的天火之中撒足狂奔，任由火舌舔舐一切。

　　他们十指相扣，飞越晦涩阴暗的过去与罄竹难书的当下；此后如竟没有炬火，她便是唯一的光。*

　　坐席之中，少女松开触碰少年的手，歉疚地耸了耸肩。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少年脸上，带着回落的热情与一丝惊叹。

　　“你说的。”陆长白死死看着她，不过三个字，却透出一股决绝的血腥味。“不离开。”

　　倾衣轻轻笑起来，眼里有摇曳不朽的光。“只要我在，你永远不会孤身一人。”

　　少年黑沉的眼底顿时迸出一连串火星，原本有些阴沉的气场转瞬间亮堂了起来，犹如抓住浮木的溺水者。

　　倾衣端详着他的神情，有些于心不忍。太多山盟海誓都来源于一时的鬼迷心窍。她知晓自己属于这一类人，但即便热情消退，曾许下的诺言也绝不作废。

　　至少，在自己解决一切离开之前，都会切实地陪在陆长白身边。若有可能，她还可以顺便教教他世间常识，免得往后栽跟头。这并非出于爱意，而是对心智弱势于自己的人由怜悯产生的责任感，仿佛自己若抛下他，必将受到良心的谴责。

　　倾衣用这番说辞平复胸膛深处难以忽视的悸动。她反复提醒自己，天性凉薄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既有此天赋就该好好把握，切勿轻易被迷惑心神。

　　陆长白还想说些什么，谭簌簌沉静的声音飘过来：“你们讲完了没？”

　　倾衣吓得一骨碌把斗笠扯了下来，结结实实挡住陆长白整张脸。“搞定了！”她慌张地回应，还嫌不够似的把斗笠往下压了压。陆长白一把拍开她的手，却没用上多少力道。

　　谭簌簌走近，先朝陆长白道：“那我先借走她了，咱俩有事要谈。”再把倾衣拽起来，扯着她躲进角落里。

　　“现在可以给我说说了吗？”谭簌簌心平气和，神情真诚郑重：“我也看出来了，他跟桑榆有关系吧？”

　　倾衣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起先并不知晓，若非这一趟遇上了刺客，恐怕以后也不会察觉到。”

　　谭簌簌：“果真如此……那他的处境可不太妙。”

　　倾衣讶异：“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谭簌簌反问，“你又不是故意欺瞒于我，更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生什么气？”

　　这倒显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倾衣心里一暖，拉过谭簌簌的手摇了摇，卖乖甜笑道：“我就知道簌簌最好了！”

　　谭簌簌跟她相处了将近半年，这人什么套路自然一清二楚。她没好气地瞪了倾衣一眼，继续道：“谭家与桑榆无冤无仇，前朝甚至还有些渊源。因此我个人对此事持中立态度，绝不会轻易泄漏陆长白的身份。既然你已经叮嘱他隐藏身法，近来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倾衣放开手，蹙眉：“朝廷刚好开始大肆搜查前朝余孽，而东隅宗最隆重的大典又突遇桑榆刺客……一切都接二连三地发生，仿佛被一把钩子牵出了所有曾隐藏于水下的陈年旧事。”

　　谭簌簌用食指点了点倾衣的额头，揶揄：“这些事也轮不到我们考虑。当务之急是隐藏好陆长白的身份，千万别在眼皮底下出乱子。”

　　“我知道。”倾衣叹了口气。她把乱糟糟的鬓发打散理顺，脑内慢条斯理地分析着目前状况。至少，若陆长白是陆修文之子，她前往竹溪的计划就多了一重保险。实在不行，只要她能跟陆长白打好关系，让他这个桑榆少主替自己进入竹溪书库拿一两本书，看似并无不可。

　　看来还得加把劲……倾衣沉思。经刺客一乱，今年的阅剑大典将与历代截然不同，连参赛者的实力或许都会因此有所缩减。只要她能拿到前三，再稳住陆长白一段时间，不愁打不成目的。

　　倾衣相通各中关节，抬头看向谭簌簌乌黑透亮的眼。她突然没来由地想向谭簌簌倾诉，告诉她自己闷在心底背在背上的重负，让这一切不至于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谭簌簌轻轻笑了，仿佛洞悉了倾衣风起云涌的心思。“虽然结交不久，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想找人谈谈，我总会在你身后。”

　　这句话如有清风卷云，扫平了倾衣心中无数郁结怨怼。她看向这个两辈子第一次结识的、真正的朋友，突然觉得脚下摇摇欲坠的道路不再艰险。

　　倾衣拉着谭簌簌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眸中有氤氲雾气。她的好友也静静回望，予以无法言喻的支持与信任。

　　倾衣清了清嗓子，略过自己穿越重生的部分，将大致的计划向谭簌簌和盘托出。

　　***
　　“凶兽灭世啊……”谭簌簌使劲想了想，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就说为何听着耳熟。尽管不知你的情报从何而来，但谭家十年前曾有一位风水师登门拜访，预言了二十年内有‘凶兽降世’的灾难。当时我还嗤之以鼻，没想到竟真有成真的一天！”

　　“这么说，你信我？”倾衣语带急切。她全程看着谭簌簌眼睛，试图捕捉她微妙的心理变化，却发现自己依旧会感到一阵阵紧张，犹如温水煮青蛙般令人闷得慌。

　　谭簌簌眉眼弯弯，爽朗道：“我信。不过你得庆幸是我，庆幸谭家曾经来过这么一位风水师，否则换了第二个人，你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倾衣彻底松了口气，扑上前给了谭簌簌一个大大的拥抱。

　　笼罩在倾衣周身淡淡的草药味中，谭簌簌若有所思。

　　在她看来，倾衣分明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却萦绕着一股老练圆滑的烟火气。虽有时硬气大胆得令人发指，仔细想来，却无一不是审时度势之后的举动。她似乎把一切都把握在令自己最舒适的区间里，进可动手打人，退可点头哈腰，半点不觉得丢人。

　　至少，如谭簌簌这般家大业大的千金大小姐就无法理解，为何倾衣能常年挂着一副宠辱不惊的微笑？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倒她，即便天塌下来，都无法令她惊慌失措。

　　“所以，你想参加阅剑大典，是为了前往竹溪查阅凶兽典籍？”谭簌簌问。

　　倾衣点点头。“你呢？以你的条件，我可不相信是被我说动才参加的。”

　　谭簌簌怔住，半晌，缓缓垂眸。

　　“我……”她不自觉咬住下唇，左手五指微微扎进掌心，似乎接下来的话足以让这个坚韧的姑娘分崩离析。

　　“我的未婚夫在竹溪。”

　　倾衣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将谭簌簌往怀里搂得更深。“好了，咱们不提他。不难过了，嗯？”

　　她意识到谭簌簌平日那丝偶尔出现的违和感，恐怕就跟这个劳什子“未婚夫”有关。且谭簌簌还在醉酒时抱怨过自己曾被负心汉欺骗，想来这不会是一段美好的姻缘。

　　谭簌簌肩膀颤抖，咬紧牙关平复紊乱的气息。片刻后，她抵着倾衣的肩膀从她怀里离开，红着眼眶裂了咧嘴，惨然道：“没什么不能提的。迟早都要面对，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她用略沙哑的嗓音，说起一个看似寻常又不太普通的故事：在桑榆被彻底剿杀之前，南宛京城曾住着两户人家。男孩家系背靠皇家暗卫桑榆，族里男丁都是桑榆宗子弟。女孩家族经商为生，小有名气。

　　两家交好，他们指腹为婚。曾经也有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直到男孩一字一句恶毒之至地将女孩赶走，任由女孩在瓢泼大雨中徘徊半日，从始至终未曾回头。

　　“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创伤。”谭簌簌自嘲，“只不过正逢时局混乱，家里一片凄风惨雨不得安生。我又尚且年幼，被兵荒马乱的环境影响，随便受一点打击就记了这么多年。”

　　倾衣轻柔地拍了拍她，低声安慰：“胡说。我们簌簌的终身大事能是小事么？那种人不值得你记挂这么多年。若竹溪再见，我替你踩他几脚如何？”

　　谭簌簌笑了笑，仰天呼出一口浊气。倾衣默默陪着她，直到动荡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

　　“现在想想，我之所以难过至此，无非因为动了真心。”面朝辽阔天空，谭簌簌开口，声音轻得能被一阵风吹散：“我是真喜欢他。”

　　太阳不知何时已拨开阴云，重将光辉洒满广场。二人回到看台，相对无言。

　　倾衣在陆长白身边坐下，看着身旁人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影，心弦突然悄然触动。

　　——好在我两辈子失利的都净是职场，跟情场半毛钱关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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