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否

　　次日一大早，特地换了黑衣的夏亦欢就带着暗卫们在塌陷的庙宇那里忙碌着，前来帮忙的人还有除白峰扬和白启商之外的其他长老。眼看着往日祥和宁静的山谷变成一片残破不堪的废墟，没有人的心情是不沉重的。就连白嚣这个以往总跟在白峰扬身边的狗腿子，也默默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他怎么也没想到白峰扬父子二人会如此不顾同族之情而让族人陷入灾难当中，他开始后悔从前与白峰扬狼狈为奸，为祸族人。可现如今，这十万白家军被生生的埋于火海之中，无一生还，他就算是再悔恨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让这些世代守卫白氏的族人再活过来。不止这些长老，大半的族人都来到庙宇这边。有些徒手扒着那些石砖的族人，纵使双手被磨到沾满鲜血，都还不肯停下。因为这里埋葬着的，都是他们最亲的人。就算他们心里清楚这下面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但至少，要将他们的尸骨挖出，并好好安葬。这，大概是他们能为这些族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如何？”夏亦欢停下手中的铁锹问道。
　　夏时沉重的摇了摇头，咬牙道：“白迹太狠了，竟然用了多于往常炸山两倍的火（huo）药，整个庙宇凹陷坍塌不说，就连两边的山体也都跟着被震到颤动，使得很多山石滑下来。照这样的难度和速度，怕是天黑以前，都很难见底。”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夏亦欢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可他还是抱有一线微乎其微的希望。
　　“没有了，几乎所有留下的族人，还有我们的人该来的都来了。”夏时也希望能有别的法子加快挖掘速度，就连夏杭和他的人，也都被召了过来。只有懂医的人，和于安一道去救治昨夜的伤员。
　　“阿澈没醒，也是件好事。”夏亦欢看着那些默默挖掘的族人说道。不醒，就不用面对这残忍的一幕。况且这种事情的发生，有一半都是因为白澈决策上的失误，若是再让他看到这样的场面，怕是会更加自责吧。但另一半的原因，“可有找到白峰扬和白迹？”提到这两人，夏亦欢恨不得马上将此二人给活剥了。这二人真不愧是父子，一样的手段残忍，一样的心狠手辣。
　　“属下觉得他们昨夜或许就已经出谷。”夏时答道。他和白墨连夜追查这两人的下落，奈何谷中混乱，他们毫无收获。“不止他们二人，今早白墨来报，说是六长老白启商和部分族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这两人倒是能耐，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带上自己的狗。”夏亦欢不无讽刺的说道。
　　夏时听着他家少主少有的爆了粗口，在惊了一下之后，言道：“他们若是不带些狗，黄渊可未必能接纳他们。”
　　“可惜啊，他们的主子已是阶下囚。”说完这句话，夏亦欢又开始埋首干活。

　　“挖出来了，挖出来了！”大约到戌时三刻，挖到第一具尸骨的族人高声叫嚷起来，惹了夏亦欢和其他族人前往查看。这具尸骨已被烧的全身通黑，且rou ti 糜烂，就连整张脸也都是面目全非。好在这人脖子里挂有自己的名牌，虽不清晰，总算也还能辨认出。“他是山涛家的。山涛叔，山涛叔，您来了吗？”有认识这人的族人高声喊道。
　　只见一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人颤巍巍的从族人群中走出，一见到这尸骨便嚎啕起来，“儿啊，我的儿啊。”那悲怆的声音令人无不动容和压抑，就连周围的人也都跟着悄悄的落泪，还有人不忍再看，别过了身去。
　　“老人家，还请节哀。”夏亦欢蹲在白山涛面前安抚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此时此景，任何一句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接着他吩咐夏时道，“派人过来，好生安葬。”
　　白山涛转过头想跟这人说声谢谢，可一见来人是夏亦欢，顿时像疯了一样推倒了他，并啐道：“都是你这个外人，要不是你，我们白氏一族又怎会遭此一劫？”
　　“少主——”夏时急忙上前想要拦下白山涛，但被夏亦欢制止了。
　　夏亦欢沉默的站起身来，朝白山涛深深的鞠了一躬，言道：“是我的错。”白澈会自责，他又何尝不是呢？自从白氏一族生出变故，他总会想若是当初他没有来到这里，没有表明身份，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祸事发生了？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他终将是把白氏一族给拖进了战火。
　　白山涛指着夏亦欢继续痛斥道：“我老头子不稀罕你的道歉，你的道歉能换回我儿子的命吗？能换回这十万白家军的命吗？能吗？”
　　白山涛话音刚落，周围的族人也开始相继的表达对夏亦欢的不满，他们不仅言语攻击，更是有人拿起石砖狠狠的砸向了他。长老们虽觉得此行不妥，但到底是没有阻止。族人激愤，他们亦是无能为力。
　　“你们不能这样。”夏时是真急了，他挡在不肯闪躲的夏亦欢面前，替他挡下一部分砸来的石砖，“求求你们停手吧。”不只是他，夏杭和夏涵也都飞奔而来，将夏亦欢围了起来，保护着他。
　　“你们都退下。”夏亦欢命令道。他明白那种丧失亲人的苦，也明白这些族人需要发泄心中的悲恸，更何况这灾难也是他带来的，所以，他不能让，不能躲，他必须受着。也许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少主——”三人皆回头看了眼夏亦欢，可也知自己劝不了他，便一言不发的挪开身子，但他们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了夏亦欢的身旁，同他一道承受着白氏族人的怒火。
　　“住手！”不知过了多久，被白墨叫来的白展博和洛迎汐急急忙忙的赶到，白展博更是不顾身体安危，用内力大声阻拦道，“快住手！都住手！族人们，请你们不要再为难夏公子，他此次前来是受圣上之命来相助我白氏度过这次浩劫，他不该遭此对待啊。”
　　族人们见是家主来了，即使再心有不甘，也都停了下来。可就算如此，他们也不会因此道歉，毕竟这浩劫也是朝廷带来的。他们可以遵从圣命，却不代表他们不会怨恨。而白山涛更是上前一步，指着那坍塌的庙宇，无比沉痛的哀鸣道：“家主，十万白家军啊，十万啊。”
　　白展博松开洛迎汐的手，走上前去，用力握住那颤抖的手，红着眼道：“山涛大哥，是本家主无能，没能保住他们啊。”从昨夜白澈将所有人调去救助手无寸铁的族人起，他就知道这十万白家军是保不住了。可他不会因此指责白澈，因为他会做出相同的选择。白家军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族人。但他仍是痛惜，痛惜十万白家军竟是这样丢了性命。
　　“十万啊······”白山涛不住重复着这三个字。
　　白展博扫过一个个悲恸不已的族人，忽的，他跪了下来。
　　“家主——”族人们齐声喊道，他们震惊于白展博这样的举动。
　　夏亦欢没有制止白展博的行为，甚至还将想要上前同跪的洛迎汐拦了下来。他知道白展博此举是在赎罪，不仅为自己，也为白澈。
　　“族人们，请听我一言。”白展博示意族人安静下来后，又接着道，“自我白氏创族以来，也是经历了无数的劫难，才换来今日白氏的荣耀和安宁。然而这安宁，却在昨夜被打破了。虽说这场浩劫由白峰扬父子引起，但归根到底，却是本家主的失策。白峰扬父子狼子野心，勾结朝廷前叛军，这事儿，本家主是知道的，而本家主也深知他们父子会给我族带来怎样的灾难。当初，有人向本家主提议迁族，奈何本家主先是不忍族人离开这世代生活的故土，后又寄希望于他们父子会顾念些同族之情，这才放弃了迁族的打算。本家主惭愧啊，若是本家主能够当机立断，早早将族人迁出，又何至于令这十万族人丧生火海。我白展博，真是愧对先祖，愧对白氏啊。”说着白展博重重的向族人们叩首谢罪。
　　“家主，既然您一早就知道会有祸事发生，那么即便是不迁族，您也应该让这十万白家军早些出了庙宇，来对抗白峰扬父子，难道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他们二人吗？”其中一个年轻的族人质问道。难道不迁族就没有办法对抗白峰扬父子吗？
　　“老家主仙逝，军符无所踪影。没有军符，纵然我贵为家主，也指挥不了白家军。”白展博叹了口气说道，不得不说这是白氏军制上的弊端。
　　提起白伟堂的逝世，族人都沉默不语了，毕竟，他亦因白峰扬父子而亡，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入土为安。还有白澈，昨夜为救一婴孩而被橫柱灼伤，至今尚在昏迷。
　　“无论如何，此番劫难，本家主难辞其咎。因此，本家主宣布，剥夺白展博家主之位，由继任家主白澈接任。待白澈醒来，本家主便将白氏交与他。”白展博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而留给白澈一片光明。而且经过此番，他知道白氏迁族一事势在必行，但由白澈来宣布的话，或许会更好一些。见长老和族人们都无异议，他又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本家主尚有一事，想征求大家的意见。如今我白氏一族尚在危难之中，迁族一事已是刻不容缓，为了节省时间，本家主想按族规中的‘非常规之礼’对这十万将士就地安葬，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就地安葬，就意味着将不再挖掘那些石砖。如此大事，他不能擅专。
　　族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接受还是该拒绝。
　　“白墨，命人将老家主遗体送来，并将府库里所有的天灯都取来。”白展博向白墨吩咐道。
　　白墨虽不解白展博的行为，但还是领命而去。
　　夏亦欢倒是猜出了白展博的想法，一时间对他敬佩起来。洛迎汐自然也猜出来了，她向白展博投去支持的目光。
　　不多时，白墨将白伟堂的遗体送来，又在白展博的吩咐下将其置于乱石的中央，而后又在其身上盖上一块印有白氏一族徽记的黑布。
　　就在众人不解时，只见白展博对着白伟堂的遗体行了稽首之礼，又听他道：“阿爹在上，容博不孝，不能令阿爹逝后身安。然，在此白氏危难之际，博为族人计，不得已以‘非常规之礼’葬之，望阿爹在天之灵，能够谅解博之不敬。”说完，白展博又行了三跪首之礼。
　　至此，族人们大抵都明白了白展博此举之意，他是要让老家主同这十万将士一道就地安葬。于是，他们的内心开始稍稍有所松动。而就在此时，白山涛走到儿子尸身面前，用尽全力将他抱起后，走到白伟堂跟前，将其放在了白伟堂的旁边，亦在其身上盖上同样的黑布。在看了那尸身良久后，才说道：“儿啊，你就在此，与老家主和这十万英魂一同长眠吧。”
　　不得不说，白山涛此举震撼了众人，也令其他族人纷纷同意白展博的做法。白展博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后，他起身站起，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列队——”
　　话音刚落，便见长者们整齐的分立于两旁，晚辈们站立于中央，白展博带着洛迎汐和众长老们则立于最前方。只听白展博再次高喊道：“行礼——”但见长老和长者们抬手行拱手礼【此处参考拱手礼，且行凶丧之礼时，男子右手在外，女子则左手在外。因为没有查到长辈应对逝去的晚辈所行之礼，故而用了拱手礼。】，晚辈们行稽首之礼。为表示对逝者的尊重，夏亦欢带着他的人在最后面行拱手礼。待礼毕后，白展博第三次高喊道：“点灯——”接到指令后，白墨带着暗卫将已经准备好的三千天灯于瞬间点亮。随后，便看见这三千天灯缓缓而上，直到它们照亮整个山谷。
　　“狼烟起兮，战鼓声声；战马奔兮，四海同仇。抛热血兮，几度春秋；英魂离兮，天地同悲。归否？归否？归故里兮，日月昭昭。”
　　夏亦欢听着白氏族人一遍又一遍的吟唱着这首古老的《英魂祭》，内心深深的被震撼了。他终是明白为何白氏一族能够长存于这天地之间。而这一幕，无论再过多少年，他都能清晰的记得。

　　《英魂祭》的悲鸣，响彻于白氏一族的各个角落。一直在房中守着白澈的廖文月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也沉浸在这样的能够穿透人灵魂的吟唱声中。待吟唱结束后，她向白澈望去，欣喜的发现他原本紧锁的眉头平复了下来。“阿澈，盼你快点醒来。”她轻声祈盼着。

《可卿否》
新文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