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水

　　这一番变故，快如闪电，不过一转眼，众人就见那公主身边的青衣妇人狼狈地自地上爬起，铁青着脸，一腐一拐离开了大厅。
　　朱晚怔怔地看着南珏，原来他的毒已经解了。
　　看他玉面阴沉，黑眸黝深，从未见他如此神色，她一边伸手挽着耳边的几丝青丝，却不知乱的是她的发，还是她的心？
　　弄晴柔已迅速帮秦桥止了血，又用随身携带的丝帕缚住了伤口。
　　“所幸未伤着筋骨，”她轻舒了口气，低声叮咛：“七日之内不碰水，不拿物，伤口自会愈合了，最好用个带子缚在颈间，好得更快。”
　　秦桥显然很不习惯，咧嘴笑道：“一点小伤，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
　　楚生瞪了他一眼，将下裳撕下一条，依弄晴柔所言，打个结往秦桥脖子里一套，再将秦格的伤手往布条圈上一搁，就挂住了。
　　狄夷在旁忍不住偷偷地笑。
　　“走吧。”
　　南珏见他仍能说笑，想无大碍，与赫连雄匆匆道了一声别，离席而出。
　　秦桥等人自是紧随其后。
　　弄晴柔走时，不禁回眸看了公孙颜一眼，但见他沉着脸，垂着眸，并不理人的样子，那声道别之语便咽了回去，转而对那似乎怔在一旁的朱晚公主微微一笑，长长一揖，转身离去。

　　“最后一杯，本公主要敬大家，同时宣布一件事情——”朱晚公主回眸，脸上没有了笑意，她语声轻慢：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大厅中只剩两人在这富丽堂皇的地方相对。
　　“你不是还要利用他们做事么？为什么改变了心意？难道你不怕打草惊蛇？”他抬头，目光凝视着那门前兀自轻晃的帘子，一改长久的缄默，开始说话。
　　朱晚不语，此时她看来有些沮丧，美丽的脸庞是御下了所有伪装后纯净的苍白。
　　“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位四公子了？”
　　他原来也会笑，笑起来的样子居然也蛮英俊。只是他眸中有一种比狐狸还狡黠、可恶的东西在跳跃。
　　“那你就应该告诉他——你选择了他为你的驸马！以你的美色，再加一个陈国，天下男子谁能舍却？！”

　　“你没听明白吗？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天下，没有人会成我的驸马！”她的眸中没有光芒，只有冷冷的表情。
　　指尖微曲，状若兰花，嗤的一声微响，四周烛火顿熄，夜明珠的微光在黑夜中闪闪烁烁。
　　“听说南朝与朱雀的联姻，也被你从中破坏了，不知你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他冷哼了一声，不语。
　　“你不说就当我查不出来了么？”她足下轻踏，飘然掠上了那唯一亮光凝聚的镜台。
　　银光粼粼，犹似月光下的湖面，她凌波踏步，玉指微伸，轻轻抽出了束发的钗子，青丝如瀑一泻而下。
　　“你的毒虽然是解了，不过我劝你还是少在外边生事，倒不如多动动心思，把内患先除了，否则下回，我可不一定能帮得了你！”“你不用时时提醒，这个顺水人情我总会还你的。”他笑，白牙一呲，难得真诚，突又咬牙：“神医门那些混帐东西，明知本公子是何人，还拿本公子来试药！迟早有一天，本公子要把这劳什子的梅谷铲平了！”
　　“那么那位弄姑娘呢？人家可不象我只做了个顺水人情，听你说来，你倒是真把她当救命恩人了！到时莫非要以身相许？”她掩嘴笑，足下翩然转起了一个又一个圈圈。
　　“女子喜欢的东西，莫过于珠宝，还有什么？”他微闭着眼，双手抱臂，嘴角是冷冷的笑。
　　他是公孙颜，天下人皆不放在眼中的公孙颜。”
　　“如果要报我的恩，一箱珠宝我可不稀罕，我要的是楚国，还有——南珏！”那绝美的凤眸眨了一眨，纤腰弯转，跳起了最美的梨花舞。

　　路上，秦桥问起公孙颜此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楚生问他：“四王例会共铸鹿鼎之事可曾听说？”
　　秦桥搔搔头，“听说三年前，陈为主家，在陈国湎池召开了四国例会，当时联同楚国、朱雀、白岭三国，对天下宣称要共铸一只以鹿为正纹的青铜鼎，将四国之志刻于鼎上，载入春秋，是说这事吧？”
　　“不错，而次年，他们就再次开了一个逐鹿大会，向天下各国派送请柬，以为见证。”
　　弄晴柔想起了，那年南王抱恙，听说后来是由四公子代为出席。秦桥叹气：“那次我本来有机会跟去一长见识的，可我爹爹偏从中阻挠，听四公子说，这只鹿鼎本是合了四国的人力物力财力所铸，加上鼎身又刻有四国之志，当时四国都争着要把鼎搬回自己家中，几乎要打架了，是吧？”
　　楚生笑，“打架不至于，不过争得面红耳赤倒是真的，不过最后还是陈出了个主意，派四国大力士出来，哪一国的大力士能将这五百多斤的鹿鼎举起，且举的时间最长，最后胜者就为这只鼎的主人——”
　　弄晴柔听到此处，不由也讶道：“早闻陈国湎池有天下最大的鹿鼎，难道就是在此得的？”
　　楚生笑着应是。
　　“其实这主意是陈国想出来的，陈国自然早有胜算，却不知其他三国为何当时也同意了呢？这倒是怪事！”狄夷也忍不住插了话。
　　“因为陈国是在众议三日犹不能定的最后一刻，太阳又快下山之时，才说出了此法，所以最终坐收渔人之利。”楚生笑咪咪地接口道。
　　“这我早听公子说过了，可是与那公孙颜厉不厉害有什么何干？”秦桥翻了翻眼，怪楚生绕圈子。
　　楚生轻轻一叹：“陈国公在天下诸王面前得到这只鹿鼎，心里本该是多么得意，多么高兴！可是当他上前手抚着那鼎上的云纹时，却突然仰天一叹——”
　　他遥想当年情景，不由语调略沉，仿那陈国公的口吻一叹，道：“我有鹿鼎又如何？楚有公孙颜，他日逐鹿天下者，非其莫属！”
　　秦桥忍不住奇道：“那时陈与楚不是刚刚罢战吗？陈国公在天下人面前如此推崇自己的对头，岂非当众灭自己威风？”
　　前面慢步而行的南珏此时回眸一笑。
　　“ 天下最真的赞美，是出自敌人的口中，就因如此，才显得公孙颜此人是真了得！”

　　一行人在次日清晨才入泗水城，就在城门口的酒楼打尖休息了会。
　　等步下酒楼时，伙计牵来了三匹座骑，还帮他们准备了一辆马车。弄晴柔才知南珏不知何时已吩咐酒楼老板将这些事都安排好了。
　　微风轻扬裳摆，泗水城外南北两条道背向延伸。
　　“弄姑娘可沿着此道一路向北，经西林石窟，那儿有一捷径，翻过千手山，往西行三百里，就到咱们南朝的边城了——”楚生细心，已在路上手绘了一张地图。
　　经他逐一指点，路线就更清晰了。
　　有地图又如此详细解说路线，弄晴柔听出来了，看来他们并不与她同道。
　　忍不住回眸，他面向西南，阳光下只看到一个俊秀挺拔的侧影，正与身旁的秦桥在窃窃私语。
　　“难道你们还要去别处吗？”
　　楚生遁着她的目光望向他们的四公子，若有所思。
　　“我们出宫之时，与兰舍王子约好以一月为限，如今一月期满，公主仍然音讯全无，公子是要亲自往朱雀去请罪了。到时，只盼朱雀会相信公主是被他人掳走的，否则——”他摇了摇头。
　　后果如何，不用他说弄晴柔也是猜得出来的。
　　这时南珏的声音朗朗传来：“楚生，你别再耽搁弄大小姐的行程，等天黑了，路更难行！”
　　弄晴柔心道，难道连声道别你也不会么？
　　这厢仍浅浅带笑，与楚生道一声珍重，转身跳上了马车。
　　就这样，头也不回，车帘摭去视野，渐行渐远。

　　“公子，这位弄大小姐怎么说是您的救命恩人，咱们就让她孤身上路，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狄夷骚了骚头，驱马紧跟着南珏身后。
　　“你要是不放心，何不跟着去？”秦桥一旁笑道。
　　“秦桥，你这话什么意思？”狄夷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黑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秦桥回过马头，伸手一拍狄夷的肩膀，笑道：“狄夷，我的意思是说你担心的甚是，不说这路上有什么危险，单就那个赶车的，万一见弄姑娘美貌，一时起了歹念，恶性大发，弄大姑娘岂不危险？！”
　　狄夷斜眼看他，也不知他哪句真哪句假，只闷声道：“我跟你们说正经的，反正我可没私心，只是为公子着想，那弄大小姐跟咱们公子还是青梅竹马的呢，出什么事，公子定然不安！”
　　“放心吧小狄，没人会说你有私心，你跟那弄大小姐不才刚认识吗？连话也不曾说上半句，谁敢说你闲话，我揍他！”秦桥作势挥了挥拳头，又对楚生眨了眨眼。
　　楚生微笑，看了一眼南珏，低声道：“放心吧，那赶车的是咱们自己人，弄姑娘又怎会有事？”
　　三人笑语，一字不落传入在前的南珏耳中。
　　他抿着唇，眼中的笑意淡去，只催马前行。

　　半月后，楚国的正德殿上。
　　楚王公孙赫，自其继位以来兴兵道，强国政，大力招兵买马，扩张版图，与陈国一战，夺其三座城池，扬威于天下，楚人皆以此为傲，国富民强，甚得民心。
　　此时楚王面前正伏着一人，在回复楚王的垂询。
　　“你说大同仍未按时进贡，这是怎么回事？”
　　朝堂上数百臣子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聚在这位右丞大人身上。
　　楚国的右丞原只是一个虚职，大多是为王室宣旨传令，但自这位叶律上位以来，却甚得楚王信任，朝堂之上事事相询，倒有左右丞并重之倾向。
　　右丞叶律目光垂地，恭声回话：
　　“臣遵王命差使去大同查询此时，才知大同的国君已半月未上朝了，说是病重，一直未召见臣派去的使臣，使臣徒等十日，无功而返，臣办事不力，请王降罪！”
　　闻言，楚王浓眉间起了个川字，右手在龙椅扶案上轻叩，若有所思。
　　众臣私下交目，不敢轻言。

　　这时，有名蛮撞的将军冒冒然出列，其声嗡嗡：“大王，大同敢不纳贡响，就是不把我楚国放在眼里，管他病不病死不死，不如就让微臣起兵一举灭了它吧！”
　　楚王目光微沉，挥了挥手，那将军有些茫然，只好退回班位。
　　“叶丞相，听说那朱雀与南朝的婚事有了异数？”
　　那位叶丞相再度出班，往中间一站，玉树临风，面带笑容。
　　“微臣昨夜收到密报，请大王详阅！”
　　内侍将他手中的密函呈予楚王。
　　楚王匆匆一略，陡地一掌拍在案上，哈哈大笑：
　　“好，朱雀王的婚事办不成了，气死这个老匹夫！如此，咱们可就有时间合计合计南朝的事了！”
　　众臣一听，楚王的目标不是大同，竟转向南朝，一时都有些意外。随即想到南朝丰富的黄金与钻石矿藏，人人眼中发光，个个跃跃欲试，眼前甚至已出现铁蹄破城的场景。
　　“我等听从大王示下！”
　　群臣齐声呼应。
　　此时数人的沉默就显得十分突兀。
　　楚王宽袖一摆，齐刷刷的各回其位。
　　他鹰鹫似的目光落在长子公孙擎身上：“擎儿，你有不同意见？难道你不以为此刻正是出击南朝的大好时机？”
　　公孙擎面目酷似楚王，高鼻鹰目，乃皇后正出，但楚王一直不喜欢他的仁和，故迟迟未立他为太子，只封他一个国子监，挂个虚名而已。
　　此时他见问，忙出列回道：
　　“禀父王，依臣看来，南朝与楚素无瑕疵，无故起兵，怕是师出无名。”
　　“王兄心怀百姓，小弟甚为钦佩！”右列站出一人，其声清朗，肩宽腰窄，风度翩翩。
　　此人正是楚王二子公孙琥。
　　公孙琥与公孙擎素来面和心不和，此时出言，必为先扬后抑，公孙擎笑言不敢，等待后文那个但是。
　　“但，弟以为，南朝长年附于朱雀之下，对彼邻的我朝不贡不朝，已为最大的不敬，如今他两国失和，关系紧张，如此时机，我楚国若不把握时机，只怕会为陈所趁！”
　　楚国这位二王爷交游广阔，以辩才交际闻名，楚与各国的边境关系都是由他负责，嘴皮子功夫自然越见精炼。
　　这番话精练简要，点点击中要害，引得朝臣大多附和。
　　公孙擎虽然不悦，亦藏在心中，躬身道：“王弟说得甚是，可是南朝虽小，却有一支彪悍的西蝉军守在边关，若要战，也得等三弟回来再说吧！”
　　“三弟目前仍下落不明，大哥是明知的，难道除了三弟外，我楚国就无领兵之将？！”
　　公孙琥反讽之语，落入楚王耳内，不由冷哼了一声。
　　一时便有许多武将纷纷抢出，请命率军。
　　楚王却沉吟不语。
　　正在这时，一名内宫侍卫匆匆来报：三殿下回宫了！
　　楚王很少动容的脸上，竟难得现出了喜色，后背一挺，“快，宣他上殿！”
　　那侍卫抬起头来，却吱吱唔唔，面有难色。
　　那右丞叶律见状，心中一动。
　　楚王脸色一沉，起身道：“今日之事暂议至此，不得外宣！”
　　内侍见状，忙高宣退朝。
　　众臣俯首，叶律特意留神大殿下及二殿下的神色，只见公孙擎是惊喜参半，公孙琥则是阴晴不定。
　　两人互视一眼，齐地抢步往内宫走去。
　　正德殿上的群臣，一时半刻散得一干二净。
　　唯有叶律仍在殿角站着，若有所侯。
　　半柱香后，一名内侍着装的小太监悄悄跨进门里。
　　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下，他附在叶律耳边说了五个字：“三殿下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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