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白月光

　　县一医院。

　　医生给孙淼淼做了检查，抽血、化验、配药、打针。

　　郝四道不厌其烦地问医生注意事项，县一医院的医生也很少见到那么啰嗦的男人，偏偏郝四道还长得凶，着实有些违和。

　　医生还记得那天郝四道是开着拖拉机带病人来的，两条腿跑得跟风火轮似的，揪着他的手求他救人。昨天三个医生都去抢救孙淼淼了，结果发现没啥疑难杂症，走掉了两个。

　　“好啦好啦，某晒港啦（别说了）。”

　　他笑眯眯地说，“后生仔，你某担心啦！昨天你送得及时，她拍片子肺里没有什么脏东西，再观察两三天够了。你要是担心可以让她在医院住三天，没事的。”

　　郝四道终于松了口气，忙里忙外地给她安排床位。

　　中午，赵巧莲带了饭来替换郝四道，“四道你也有自己的工要做，回去吧，我照顾淼淼。”

　　孙淼淼打开饭盒发现是一碗鸡汤，鸡汤散发着热腾腾的香味，她记忆中很少有鸡汤的影子。时下粮食不算多，物资也不丰富，孙淼淼过年的时候才能尝到一点鸡肉味。这时家里刚分家，哪里来的鸡腿？

　　“妈，你吃过饭了吗，一起吃吧。”

　　赵巧莲摇摇头，“我在家里吃过啦。”她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看起来像是吃饱饭才来医院的样子。

　　孙淼淼心知她肯定没喝，鸡汤是淡淡的温度。

　　一旁坐下的赵巧莲，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浑身汗流浃背，胶鞋上满是泥巴。郝四道骑着单车骑了一小时才来到的医院，她怕是一大清早就提着鸡汤出门了，哪来的时间吃午饭？

　　“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孙淼淼推了推鸡汤。

　　赵巧莲叹了口气，欣慰又难过地喝起了鸡汤。

　　欣慰自是不必说，难过的是淼淼太懂事，明明病得厉害，有了点好东西也要跟她分享。这普普通通的一碗鸡汤，秋丫平时想喝就喝，淼淼却舍不得喝。

　　昨天的大鱼大肉跟今天的一碗鸡汤，两相比较，赵巧莲心疼得都要滴血了。

　　孙淼淼用勺子舀着鸡汤，母女俩一起喝，自己喝一口、妈妈喝一口。

　　新杀的老土鸡有一股子温和醇厚的滋味，是农家人用一把秕谷一把青菜喂大的。肉结实又鲜美，里透出一点甘甜，赵巧莲撒了一把野山菇，精心地熬出了菌菇的鲜味。

　　勤劳能干的赵巧莲最知道炖鸡汤要放什么野菇子，山里哪里有野蘑菇她都摸得清清楚楚。片片野山菇被她炖得清甜滋润，入口软滑，白玉似的蘑菇片在金黄的汤里，格外地鲜活诱人。

　　点点枸杞在汤中打着旋儿，赵巧莲不知熬了多久，恨不得把老土鸡里每一根骨髓的鲜味都熬出来不可，好让生病的女儿有胃口多喝一点，鸡汤滋味鲜得人的眉毛都要掉下来。那一口鲜美的滋味，让人轻易地感到幸福。

　　孙淼淼问她：“好喝吗？”

　　赵巧莲抹了把嘴，抱怨道：“好喝！唉！我身强力壮吃什么都行。你病了总也不让人省心。”

　　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只鸡，可是却没几块肉落到女儿的肚子里。

　　话是这么说，可是赵巧莲的眼里却没有一点嫌弃。

　　淼淼很小就很懂得心疼父母，万红英没有给赵巧莲吃饱饭，她又要干重活，淼淼就到外面捞泥鳅、捡谷穗做成饭给她吃，想方设法给她增加点营养。就连这次差点没了命，也是因为下水去救迎珍。

　　她叨叨絮絮地说：“淼淼，妈准备让你回去重新念书。今年我再养个四头肥猪，年底卖了最少有一百块，等年底家里就有钱了。我平时给人洗衣服、捡柴火也有钱挣。砸锅卖铁妈都供你。”

　　“你要是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就可以去县里进厂找份工，以后不用像爸妈那样辛苦种田。过几天我找找你们班主任，托她帮你说说情。”

　　读书是一家人的希望，赵巧莲不馋杜秋雅考上大学吗？她馋得要命！

　　但是大学生凤毛麟角，他们这边好多年都没有考得上大学的，她听说杜秋雅是去了首都，杜家父母给她请了名师才考上大学的。

　　赵巧莲只盼着女儿能好好毕业，未来生活有一点指望。

　　孙淼淼听了心里泛起涟漪，“妈，我先温习一下书，下个月我去县中学问问，肯定有书可以念。”

　　前世孙淼淼被迫辍学，又因为缠绵病榻最终没去成学校，高考是她一直的遗憾。那时候她只有听赵巧莲说点高考的事情，才会轻松一些。郝四道大抵是明白她心里的遗憾，在墓前给她烧了一套中学课本。

　　课本她收到了，爱不释手，读了一遍又一遍。

　　孙淼淼算是半个过来人，见证过这几十年的变化。高考很重要，她一定要考。错过了高考，就会错过很多时代给予的机遇。

　　钱也很重要，一定要有。上辈子生病这件事，让她明白钱是很重要的东西。她打算养好了病，挣点钱读书。

　　前世她飘荡在人世间的时候，她爱去人家的厨房看人间烟火，虽然自己吃不到却偷学了好多方子，攒下了点挣钱的底气。

　　吃完饭后，隔壁病床的阿姨热情地问：“你这女儿长得好漂亮！”

　　赵巧莲开心地笑了笑，谦虚地说，“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不过我们自己见惯了就觉得没什么。”

　　阿姨继续问：“她有对象吗？我给她介绍一个吧！城里户口，父母双职工，在机关单位吃皇粮的，小伙子长得挺整齐的！”

　　赵巧莲摇摇头，说：“有啦！”

　　大家开始追问她孙淼淼说的对象条件如何，赵巧莲含糊地应付过去了。

　　病房里的病人对这对母女俩印象特别深，农村来的，经济有点困难，母女俩互相推让一碗鸡汤，都舍不得自己吃。但是女儿长得特别漂亮，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

　　她的皮肤雪白得像地里的小白菜，生嫩得能掐得出水。她人长得俊逸美丽，一对月牙眉，杏花眼，不说话的时候跟画里掉下来的仙子。要是他们有这样俊俏的女儿，那是恨不得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一根汗毛都护得紧紧的。

　　啥好吃的东西都想给她捣鼓，岂止一碗鸡汤！

　　于是病房里的阿爷阿奶，偷偷塞了点水果鸡蛋给孙淼淼补补营养。没啥！他们就是见不得这俊俏又懂事的孩子吃苦！

　　次日，郝四道来了。

　　郝四道带的是一碗清粥，一小碟青菜，一只热水壶。发烧的病人胃口不太好，适合吃些清淡食物。粥虽然清淡却是用小火熬化的，掺了一点油，入口香滑软糯。

　　大爷大妈心头有些遗憾，孙淼淼的男人虽然人长得人模人样，可是这幅打扮就不像是在城里工作的人，眉目满是桀骜，有点凶又有点野。哪里比得上城里五官端正，吃国家粮的后生？

　　隔壁床的阿姨笑眯眯地说：“妹妹啊，这个是你哥哥吧？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对象——”

　　郝四道瞥了一眼隔壁床，“这是我媳妇。”

　　说着他吹了吹清粥，喂到孙淼淼嘴里。

　　粥是用白花花的大米熬的，米慢慢地熬得出了油，又软又滑。粥上卧着一个嫩嫩的荷包蛋，轻轻一戳能“噗呲”地流出红油来。

　　他跟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了一个热水壶，从里面倒出浓浓的鸡汤，装了半个热水壶，一个海碗都装不下，看着就让人觉得有一整只鸡。

　　昨天母女俩还谦让着小小一碗的鸡汤，眨眼这个青年就沉默地提了大半壶鸡汤过来，怕它凉还特意用热水壶装着。

　　孙淼淼打着吊针，手不方便，青年便喂她吃粥。他从碗里挖出来的块块都是鸡肉，她吃了一块又一块。时下鸡肉很难得，哪里经得住这样敞开肚皮吃？末了，小姑娘摇摇头表示吃不下，青年还给她挑鸡腿肉吃，三大五粗的男人蹲着耐心地剥着肉，送进她嘴里。

　　让人看得很是羡慕。

　　隔壁床的婶子却是一脸惋惜，“那么年轻就结婚了？我看着你年龄还小。”

　　孙淼淼病例上写着17岁，肯定没扯证。不过时下农村人都是先订了亲、摆了酒，等满了年纪再去扯证。定了亲摆了酒，在农村人眼中跟成了也大差不差了。

　　这时旁人扯结婚证才是真正的结婚，就不合适了。隔壁床不太看得上郝四道，觉得他不像正经人，媳妇又那么俊俏，肯定守不住。她侄子条件可好了，甩郝四道十八条街，除了眼光高没啥缺点。

　　她特别有信心，决定给孙淼淼介绍她侄子。嫁个农村人有什么好，要吃一辈子的苦。

　　她劝着孙淼淼：“你太年轻了，这么早定下了可惜了，不如多读两年书……”

　　郝四道喂完了孙淼淼，从兜里掏出了大白兔奶糖，挨床地发，“这是我俩的喜糖，谢谢你们这几天照顾她。我丈母娘特别感谢你们。”

　　当着他的面挖墙脚，真当他死了！

　　郝四道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桀骜不驯、不好惹。笑起来就特别好看，英挺的眉眼就像被点亮了般，端正又大气，还有点电影里大哥痞帅的风范，他不说话的时候弯着腰，闲适懒淡，吊儿郎当，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待他把修长的背挺直起来，让人恍然发现他原来那么高、那么有压迫性，那么靓仔。

　　除了拉煤的那床没发，其他的都有份。病房大伙都见着了，笑着调侃：“人看着就是个可靠，你就别调侃人家了！”

　　挨个发完了糖，他把孙淼淼吃剩的粥都吃了，一大盆吃得干干净净。

　　有个老人见了郝四道的食量很是欣赏，他跟孙淼淼说，“你好好跟着这个后生，没错的！他饭量大，吃得多身板才强壮。我们老了才知道身体好有多重要。”

　　孙淼淼脸色微红，看着头顶的吊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郝四道发的这种大白兔奶糖是沪市的商品，奶味很浓，特别受小孩的喜爱，就是价格不便宜，供销社一补货就容易被人买光，想多买点还要托去沪市的亲戚带点回来。

　　郝四道见她巴巴地看着自己，微不可见地笑了，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耐心地说：“我们淼淼也有，还有很多很多。”

　　孙淼淼不察，手触到了他裤子的口袋，意外地摸到了鼓鼓囊囊，很多很多的糖。

　　她惊讶地问：“怎么买了那么多？”

　　郝四道没有回答，剥了一颗给媳妇吃，“你猜呀。”

　　桀骜的青年露出一丝笑，笑容灿烂得恍若冬天的阳光，耀眼温和，含着脉脉的温情。

　　之前郝四道问医生开药，老医生提醒孙淼淼有些低血糖。郝四道看过书，书上说低血糖的时候最好吃点糖，郝四道便巴巴地托人买了几斤奶糖。

　　他拿了热毛巾小心地敷着她输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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