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白月光

　　孙淼淼蹲在地上捡钱和钥匙，丝毫不介意孙达的刁难。

　　这是他们迈向自由的第一步，孙淼淼还是高兴的，没想到这个杜夫人居然有这样的威力，打蛇果然要打三寸。

　　老孙家人很看重杜夫人，孙淼淼是知道这点的。

　　杜秋雅的亲生父母在京城做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孙家人这辈子都在琢磨着攀上这门富贵亲戚，可是前世，老两口去京城找了一回杜秋雅，灰溜溜地回来了，今后绝口不提杜秋雅的事。

　　老孙家辛辛苦苦地攀好的人家，看不上他们，夫妻俩如珠如宝的养女也不在意他们。

　　赵巧莲手脚麻利地去拿了五十斤粮食、收拾行李。好在刘大爷借了小推车帮她们母女俩拉东西，赵巧莲让女儿坐在车上，自己推着小车走。

　　这时刘迎珍迎面走了过来，她蹦蹦跳跳着高兴地一把搂住孙淼淼，“姐姐、淼淼姐！”

　　十九岁的刘迎珍脸上满是稚气的笑容，天真烂漫，无邪地笑容很纯真，清澈的双目让人一眼看得见底，喜怒哀乐都是那么直白。

　　孙淼淼被牵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无奈地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傻姑娘。

　　刘大爷忙说：“哎，迎珍快快下来！淼淼身体还没好，禁不住折腾！”

　　刘迎珍小时候发了场高烧，因此思维比常人迟钝很多。她比孙淼淼还要大两岁，但因为孙淼淼平时很照顾她，刘迎珍总爱叫她“淼淼姐”。

　　刘迎珍傻傻地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粉糯的绿豆糕，塞进孙淼淼的手里。

　　因为烧坏了脑子的缘故，她每次说话只能蹦出三五个字，“好、好吃吗？我阿爸、教我做的。阿爸说，淼淼姐、晚上、来我家，吃饭。”

　　刘大爷笑眯眯地邀请孙淼淼母女，“等淼淼身体好了，你们和四道一块来我家吃饭吧，我做桌酒席谢谢你们。”

　　赵巧莲连忙说：“不用，不年不节的不做酒席，简简单单吃一顿就够啦！”

　　刘迎珍听到“谢谢”，便把身上的木牌摘下来戴在了孙淼淼的身上，“谢、谢淼淼姐，这时，阿爸、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我给淼淼、姐姐。保佑你，快点好起来。”

　　她艰难地说了一段长长的话，对于她来说有点困难。

　　孙淼淼看着脖子上的这块小木牌，精致的小木牌是山胡桃的形状，雕刻成了佛陀。

　　她吃了一点绿豆糕，很甜很香糯，带着绿豆淡淡的香气。刘大爷在县里的国营餐馆做厨子，手艺不错。上辈子刘迎珍死了，刘大爷托人带了药慰问孙淼淼，却伤心得再也不回村里。这辈子他却叫她去吃饭。

　　这辈子她们都活下来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

　　下杏村村口。

　　杜夫人母女俩坐小轿车返程，意外地在村口碰见了孙淼淼。

　　杜夫人刚刚被孙淼淼问得下不来台，对她的印象很不好。

　　这回确实不是杜夫人特意关注她，而是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扔人海里，也能让人第一眼发现她，哪怕心里不喜她也不由地被她吸引。不过她有些淡淡的可惜。

　　她长得很漂亮，但没有什么用，能到城里的工厂找到一份铁饭碗，大抵是他们这辈子所能达到的尽头。

　　此时一个农村姑娘热情地挂在孙淼淼身上，傻乎乎地笑。她长得很清秀，脸蛋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杜夫人不由地多看了一眼，一看就心生喜欢。

　　那眉眼温和清秀，有一股让她挪不开眼的魔力，杜夫人随口便问：“那是谁？”

　　杜秋雅漫不经心地放下了小轿车的车帘，遮住了外面的夜景，说：“她是村里出了名的傻姑，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妈别看了，我们走吧。”

　　杜夫人收回目光，神情冷淡地说：“以后你少回村里吧，有空请你养父母到京城玩就算了。”

　　女儿生长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还要恶劣，老孙家人看似淳朴，但看来他们也有自己的奸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不想让秋雅再靠近这家人，再沾染上这些陋习。

　　杜秋雅乖巧地回答好，她也不想回来了。

　　……

　　老祖屋。

　　母女俩来到老屋，赵巧莲看着这座老屋时有点疲惫，也有点心酸。

　　这屋子年头很久了，破破烂烂的，院子里的荒草长得比人都要高，六年前老孙家盖了红砖房就搬走了，老屋很久没有人住，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霉味。老孙家有四个儿子，拥有着丰厚的劳动力，很能攒钱，现在他们住的屋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砖瓦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孙淼淼打起精神来扫地，赵巧莲捡了一个小板凳，让她坐在院子里。

　　“淼淼你坐在那边就好。”赵巧莲心疼地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发烫，“明天妈送你去医院，你别着凉了。”

　　清冷冷的月光惨淡地落在她们身上，两道孤零零的影子相互依偎，仿佛前世孙淼淼离去前那段难熬的日子。

　　但这辈子一切都不一样了，孙淼淼没有身患绝症，她们分了出来住了。

　　孙淼淼笑笑，“没事，妈。你晚上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我去烧个红薯。”

　　郝四道听说了未婚妻的事，连夜提着一桶石灰水、一把艾草过来。他一声不响地夺过了岳母手里的扫帚，“你们都歇着，我来。”

　　郝四道先把院子里的草铲干净了，用艾草熏了一遍屋子，再用石灰水刷一遍地板、墙。活不累人，但做起来却麻烦。他干起活来认真又仔细。

　　干活干得许是累了，他脱掉了衣服，月光下他敞着膀子，露出饱满结实的肌肉，块块结实饱满，黝黑的皮肤透出一股健康的蛮劲。

　　热汗滚滚地从他身上冒出，他时不时地用毛巾擦一擦。那一对深邃的眉眼，充满英气的侧脸，要是叫姑娘看见了一定能看得面红耳赤。

　　村里好多姑娘都喜欢郝四道，追着他表白。以前孙淼淼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专注地看了段时间，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身材可真好，一点都不输给后世的小鲜肉。

　　溶溶的月光落在郝四道黝黑的脸上，他忙碌的背影，跟荒草丛中窸窣作响的虫子交织成了生动热闹的景象，他的肌肉下积蓄着蓬勃的力量，连接着无穷无尽的热情，仿佛永远也不知疲倦。

　　孙淼淼抱来了一把柴火就溜了，只瞥了一眼就感到面红耳赤，真叫人不好意思。他身上那股淋漓的热气好像传到了她身上，光看着就觉得热，比火烤着还要热。她抱着柴火匆匆地收回目光。

　　赵巧莲看他勤快的手脚，干活又有劲，都有了几分欣慰。

　　女婿虽穷没本事，但好歹身强力壮，多干几年砖瓦活或许能让女儿过上好日子。

　　孙淼淼拣了几块土砖垒成灶，塞了三只红薯进去，把柴火点着了。烧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溅出了火星，红通通的火苗映出她疲惫却满足的脸。

　　赵巧莲时不时地添一把干柴，不一会红薯发出了诱人的香气。

　　这是这几天新收的红薯，很新鲜。农村人在自留地里精心地喂着农家肥、种来给自己吃的。这种红薯很甜，自带糖心，甜如蜂蜜。土炕里根根柴火上流满了红薯的蜜汁。受热不均的柴火时不时地“啪”地一声，爆出蜜香，香味越来越浓时，赵巧莲就知道红薯熟了，她挖了红薯出来，递给女儿。

　　“快吃，淼淼你就爱吃这种红薯。”

　　“四道来歇一会，吃个红薯！”

　　“妈，这个最大，你吃这个。”孙淼淼特意拣了个红薯递给赵巧莲。

　　赵巧莲咬了一口，又香又甜，撕开皮沾满手的蜜汁，甜进了人的心坎里，吃进嘴里仿佛在吃糖。这种红薯平时是老孙家特意给孙子吃的零嘴，很少能轮得到他们吃，刚才赵巧莲拿粮食的时候特意拣了半袋，淼淼跟着他们没享过福，连只最便宜的红薯也轮不上她。

　　现在它们全都是淼淼的，爱吃多少吃多少！

　　孙达见赵巧莲没拿贵的面粉、大米，却拿了小半袋红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大约笑她没见识。却哪里想到她是为了给病中的女儿找点零食吃。

　　孙淼淼咬了一口红薯，又软又糯，甜得流出了蜜油，半只香薯进肚子浑身都暖了。

　　郝四道干完活后才来吃红薯，他两三口就吃完了红薯，汗水滚滚地流了一脸，黝黑的皮肤映着跳跃的火光有股钢铁硬汉的俊朗。

　　“婶，淼淼，我走了。明早来接你。”

　　天气热石灰水很快就干了，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母女俩把竹凉席铺上，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子就睡下了。因为太累了，赵巧莲以为自己会担忧得整夜睡不着觉，会担忧未来吃不饱饭。

　　谁想到连迷茫和失落的时间都没有，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人生大抵就是这样，很多不敢想不敢干的事情，被命运逼到了那个关口，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只有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回过头来才回味过来，我当初怎么敢这么做啊？

　　赵巧莲不会想到，前世日夜痛苦悔恨的自己，跟今生的自己只差一点点勇敢，那么一点点。

　　前世是赵巧莲亲自跳下水救的孙淼淼，只是恰好比郝四道晚了一步，送医院也送晚了几个小时。每次懦弱的退让，累积下来，一点点累积成无穷的悔恨。

　　……

　　次日。

　　天不亮，郝四道骑着单车来孙家，接孙淼淼去县医院打针。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条簇新的毛毯盖在孙淼淼身上，这么新的毛毯村里人只有结婚时才舍得买。因为眼下普通老百姓想买点纺织品很困难，不是要布票就是价格贵。

　　孙淼淼凝视着他宽阔的背，眼里映出黑乎乎的群山和夜空，感觉到了一股坚实有力的温暖。

　　好久不见，四道哥。

　　孙淼淼都快要忘记了年轻时郝四道的模样。

　　孙淼淼死后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几乎是通过别人口口相传的闲聊获得的。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她一直能听到他的消息。

　　孙淼淼还没来得及跟郝四道说一声谢。

　　六十年的时光流转，仿佛一场长长的梦。新闻里、别人口中那个沉稳聪明的富商，跟眼前清瘦桀骜的青年重合在一起，孙淼淼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是郝四道。

　　她看见郝四道陡然挺直着脊梁，男人晨间独有的沙哑声音响起：“这条毯子是我从鹏城买回来的，那边买东西很便宜，等我们结婚买更好的。”

　　“孙淼淼，以后你再也不许去水边！”他的语气过于强硬，“非要去，也得等我回来陪你去。”

　　梦里的孙淼淼就是被水淹死的，郝四道宁愿她一辈子不要近水。

　　孙淼淼是他们这十里八乡最俊俏的姑娘，她多瞅谁一眼，谁就能开心上半天。哪里想到让郝四道走了狗屎运，订下了孙淼淼？

　　现在孙淼淼坐在他的单车后面，村里没有人不嫉妒郝四道的运气。

　　郝四道说了一路的话，没听见孙淼淼吭声。

　　他趁着四下静悄悄的没人，说：“淼淼，我们订婚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可以叫你老婆吗？老婆，你是不是生气了？”

　　叫完他的耳根一路红到脖子处。没听见她反驳，他语气有些凶实则有些忐忑，叫了一声：“老婆，你睡着了？”

　　虽然别人叫郝四道二流子，但他长了一张好脸，别人长得又糙又丑，只有他长得一身英气，剑眉深邃带着不羁，换身好点的衣服，活脱脱港城电影男主角，他的名声虽然不好，但也有一群女孩子追着他跑。

　　但是调.戏女孩子这种事郝四道却还是头一回做。

　　郝四道在前头叹了声气，耳朵红得滴血，他慢悠悠、慢悠悠地载着老婆走山路。用他那绝佳的车技，避开了坑坑洼洼，竭力让她睡得舒舒服服。

　　孙淼淼昨天烧了一整天，今天又起得早，现在已经累得陷入了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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