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奈落

　　——/01/——

　　早瀬浦局长所做的决定是从已经收押的犯人中挑选出合适的人，成为通过罔象女进入犯罪者的「井」中的「神探」。

　　因为他的这一决策，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鸣瓢秋人。

　　和许多年前我们初遇时的模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那个曾经平静温和的青年现如今只剩下颓废落魄。

　　神情萎靡、胡子拉碴，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鸣瓢秋人，那双浅绿色的眸子里望不见半点亮色，灰沉而又压抑。

　　我看到他时，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森口老师，自从转学之后我再没有听到过关于森口老师的消息，她也会像鸣瓢秋人这样吗？

　　心怀仇恨的人，在复仇结束之后，就真的连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都没有了？

　　我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

　　不过我仍记得在很久以前，我们就「蜘蛛之丝」的故事进行讨论时，鸣瓢秋人曾对我说过他的看法。

　　或许他没能体会到，但事实上，当他拉住我的手——在那个瞬间的鸣瓢秋人，于我而言正如故事中的蜘蛛之丝一般。

　　也是因为在那个瞬间，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某种我一直以来都在找寻的事物。

　　但现如今的鸣瓢秋人却仿佛已经失去了那些令我动容过的东西，哪怕和我四目相对，他也像是没能认出我来，平静地移开视线，又陷入孤僻的沉默。

　　其他人——我指的是那些他曾经的同事们，尤其仓的室长百贵船太郎，在鸣瓢秋人入狱之前他们曾是搭档，但现如今他却也没有和鸣瓢秋人多说半句工作无关的话语。

　　仓中弥漫着严肃紧张的气息。

　　因而第一次进行罔象女系统的测试时，我完全没有找到和鸣瓢秋人说话的机会，只能看着他进入井中——这是我首次见到「井」中的世界。

　　此前我也阅读过理论上的资料，「井」也就是犯人的杀意世界，是潜意识的体现，所以无论出现怎样光怪陆离的情景都很正常。

　　然而也只有亲眼目睹，才能真切体会到它给人带来的震撼。

　　在我们眼前呈现出来的、被具现化的杀意世界，它的主人也是我曾经认识的人。

　　不仅如此，鸣瓢秋人也曾对那个人有过了解。

　　是鸣瓢秋人和我第一次见面时，我曾说过的，想要“杀掉”的对象。

　　那个人的名字，是渡边修哉。

　　——/02/——

　　大片的青草地上只有两栋小小的房子。在它们中间却横贯着一条河，突兀得让人心生疑惑。

　　鸣瓢秋人——意识进入井中，换了一副模样出现的鸣瓢秋人。一瞬间让我觉得他仍是当初那个平静而又温和的青年刑警。

　　但他已经不是了，即便在「井」中他也不再是刑警。

　　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便看到了一个大睁着眼睛、躺在不知材质的透明泡泡里，漂浮在他的正上方与他四目相对的少女。

　　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属于当初那个离奇失踪、至今也未能有任何消息的少女，飞鸟井木记的脸。

　　而我们也看到鸣瓢秋人张了张嘴，叫出了少女的名字，“佳爱琉酱……”

　　只在一个瞬间，我忽的产生了某种想法，目光下意识瞥向早瀬浦局长——也正是这一瞥才让我发觉，他同样在注视着我。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巧合。

　　早瀬浦局长的目光究竟有何用意暂且不提，飞鸟井木记为何会出现在渡边修哉的杀意世界中？鸣瓢秋人又为何会将其称之为“佳爱琉酱”……

　　种种疑虑并非只是压在了我的心头，更让仓中的其他人不解。

　　因为紧接着，我们便意识到鸣瓢秋人也不再是“鸣瓢秋人”，而是“酒井户”了。

　　躺在草地上的酒井户慢慢地抬起了手，刚一触碰到那个泡泡，它便顷刻间破裂，里面的佳爱琉也因此坠落，无力地跌在了他的身上。

　　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里面的佳爱琉的尸体跌在了他的身上。

　　酒井户瞳孔紧缩，伸出手想要搬开佳爱琉的尸体，而就在这时，早瀬浦局长动手抽离了酒井户的意识，让他重新回归到鸣瓢秋人的身体中，恢复了“鸣瓢秋人”的意识。

　　在这样的演示结束之后，早瀬浦局长才正式向仓内的成员们解释起罔象女和稚产灵的具体资料。

　　和飞鸟井木记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佳爱琉”是罔象女设定的“锚点”，目的是让潜入者的意识能顺利被抽离。

　　而之所以要让潜入者，也就是下井的「神探」失去原本记忆的原因，早瀬浦局长是这样解释的——

　　“现实中的记忆会干扰井中的判断，产生不必要的好奇与多余的探索。”

　　他说这话时我一直在注视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但他的眼睛眯得很紧，完全无法看清其中的神色。

　　而他脸上的表情更是平静，直到解释完毕，大家通过资料再次熟悉仓的运转与罔象女系统的操作流程，早瀬浦局长的表情也没有产生丝毫异样。

　　这反而是一种不同寻常，更让我肯定自己的猜测——罔象女系统绝对与飞鸟井木记有关。

　　通过这次测试，我也意识到早瀬浦局长必定对我的事情格外了解，所以在那么多的犯人中，任意选择一名犯人来采集杀意粒子时，他才能准确地选中渡边修哉。

　　我尚未明白他邀请我进入警视厅的原因，便又要被困在单方面的生疏中，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于是乎——我也想成为「神探」。

　　这样的念头无法遏制地生长出来。

　　我有一种预感，或许在某个「井」中，或许在我成为「神探」之后，心底里那些越积越多的困惑，便能够得到想要的解答。

　　因此，我想到了一种方法。

　　——/03/——

　　那之后仓内的成员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熟悉罔象女和稚产灵的操作，一个多星期之后，我又见到了鸣瓢秋人。

　　这次和上次不大一样，早瀬浦局长因为有事出差未能前来监察，仓内的气氛显而易见地明朗起来，甚至作为室长的百贵船太郎还与鸣瓢秋人进行了单独的谈话。

　　那是在下井之前，他们二人去了隔壁的房间，我和其他人一起在仓里等他们。

　　我问现在已经成为我的搭档的松冈先生，他对罔象女系统的看法如何，他低下脑袋看了我一眼，“还没有到发表看法的时候，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很明显这是警告的意思，松冈先生似乎很不喜欢我的所作所为，绝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直白地反对我或是委婉地反对我。

　　对同一件事情有着不同看法的人，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的同伴。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换一个搭档——不过近期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在我开始泛泛想着这些事情时，百贵室长和鸣瓢秋人也结束了谈话，从隔壁的房间回到仓内。

　　并没有向我们解释什么，百贵室长下达了指示——启动罔象女的指示。

　　距离第一次下井一星期之后，鸣瓢秋人再次下潜至渡边修哉的井中。

　　我们也第二次通过罔象女连接的投影看到了井中的景象。

　　仍然是睁开眼睛时与他四目相对的少女“佳爱琉”，仍然是泡泡破碎后坠落在他身上的尸体。

　　“酒井户”将佳爱琉的尸体从自己身上搬开，动作小心地把她平放在草地上。他半跪在她的身旁，打量着这具尸体。

　　过了几秒钟，他又抬起脸来，环顾了一圈周围。在周围也有许多泡泡，而那些泡泡却并不都是完全透明的——有的表面上甚至会泛起斑斓的光泽，使得里面的景象模糊不清。

　　但如果仔细看便能发现，泡泡只出现在了河的一边，这条河的两边虽然都有小小的房子，却泾渭分明地展现出了它们的区别。

　　被泡泡围绕的房子看起来崭新而又明亮，可河对面那座却破旧灰暗。酒井户皱了皱眉，他走到河边，似乎想寻找渡河的方法。

　　但河面上既没有桥，河边也没有小船。就在他低下头似乎正思考着什么时，河对面那座破旧的小房子门口似乎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百贵当即指示相应人员放大人像的显示，少年的面容就这样展现在所有成员面前，我想起了这张曾经十分熟悉的脸，是记忆中那个十三岁的渡边修哉的脸。

　　在发现了少年的身影后，酒井户隔着这条河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而后转过身，走向了那些高低漂浮着的泡泡。

　　在一个靠近房子的泡泡前，他停下了脚步。是在酒井户走近后，我们才仔细看清这个半透明的泡泡中也有人被关在里面。

　　一个少女。蜷缩着、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着。

　　和已经变成尸体的“佳爱琉”不同，里面的少女仿佛是感知到了投向自己的视线，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我不自觉地缩紧了瞳孔。

　　就在下一刻，她的面容被截取了图片，清晰地投影在我们眼前。

　　在看清了那个少女的面容之后，所有人都看向了我——那是比现如今的我更加稚嫩的、年少的模样。

　　我已经明白了，这是存在于渡边修哉记忆之中的、国中时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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