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法则

作者:怪烛昏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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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的指引】


      1

      他本该至此长眠,但幽暗尽头传来芳香撩动鼻息。王子用一个吻唤醒传说中的睡美人,是传说中的魔女,轻轻唤醒了他遗失的前尘。
      今夜亲手采摘的郁金香花蕊的味道。他对此记忆深刻。
      睁开眼,世界重聚,叶尔珈德花了些时间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已非地底祭坛,他被转移到了某处更具生活气息的地方但依然是洞穴,仿佛用作苦修者避世冥想的寂静石窟。
      他终于醒来,而后将逐渐体悟这世界早在他沉眠时开始变得不同起来。
      头仍隐隐作痛,不知究竟出自咒语错误的反噬,或者根本就是被她灌下神秘液体的副作用。他撑起身尝试向外看,惊讶发现自己短短一觉过去即精力充沛全无疲累,向来引以为傲的目力耳力更都恢复,甚至清晰敏锐远胜平时。
      此时再去听洞窟内回响的细微风声,便已不仅是风声而已。

      啊,他醒了!
      都怪你,一定是你刚才胡乱评论他的长相被他听见。告诉你多少次了,就算我们不是人,也不要背后说人坏话。
      怎么可能,他明明才刚醒。
      也许他只是在装睡。
      不,我觉得他没那么聪明。魔女大人说过,肌肉发达的莽汉不会再有奸诈的头脑,就像如此机智的我们竟无法拥有一丝丝实体。
      命运总是公平的……
      想必说到了令人无比悲哀的事实,那几个无视他存在讨论得兴起的古怪东西沉默了。然后,命运总是公平的,其中一个干巴巴回答,又微弱提议:总之,既然他醒了,我们也不需要再留下来继续碍眼。你想等大人亲手把我们扔出去?
      自顾内讧了一阵,他们达成一致,再度无视他飘远——他能发觉此事,拜奇异地能以肉眼捕捉风流动的痕迹所赐,尽管它完全超出人类接受的常理;其中道道透明的波动,水晕似的花纹,应当就是它们的影子或者说魂灵,倘若外种生物也和人类一样真拥有魂灵。
      他几乎已不用再怀疑。叶尔珈德为这醒来后见证的第一场悖理现象沉思几息,接着,往它们离开的相反方向望去。

      唯一的光亮自确定的另一头来。
      苦修者的洞穴通常昏昧难明,因他们相信黯淡之地中仅存的光源即意喻至高真理。现今她便和它一道等待在幽暗尽头,他看见低垂岩突下一方矮塌,矮榻上半倚半躺的某个身影。与他隔得足够远,却同样足以让人领略那曼妙的,启迪不可言说遐想的身姿的绮丽;当然他完全未来得及有何畅想,只注意到有灯烛小小一盏置于她头顶,岩层深处挖出凹陷的地方。那光亮分明微如萤火,又照亮周围细节分毫毕现如辉然日月。
      既模糊,且深刻;既虚妄,且真实……像她一样。
      你醒了?她远远朝他招手,笑意落入他眼中仿佛河对岸悠远回音,那就到我这里来。
      熟稔至极的语气,总在不经意间拉近人的距离。让叶尔珈德冷不丁想起以前投宿过的旅店的老板娘,那个从远征兵团前锋位置退役、在家一口气养了五个男人的巾帼女子;她招呼逗弄她前半生的伙伴与最喜爱的宠物,一条名为“绅士”的威风凛凛的老猎犬时就是这般姿态。
      他不会也学不来像宠物摇尾乞欢,但一定是她邪恶的魔法将猛兽变作了乖巧无害的兔子,终令他慢慢向她走去。

      待看清了那张脸——
      这极为年轻、极度专注却又难免偶尔因此陷于一根筋困扰的冒险者啊,他短暂人生里仅有的阅历是如此贫瘠,对除魔女传闻、战斗与狩猎之外的事情竟无一点了解,以致完全无措可去确切定义她的年岁。
      她的时代或许已永远定格于少年同青年交替之际,是白昼朝与暮间如日中天的盛景,昭显无边生机,同他昏迷前对她的最后印象一致。但走近后在烛火下细看她眉眼,在一环冠冕似的光晕下端详她面容,那雍容气度中又自有某种迷离的流质淌过,令他望向她的下一眼即沉入光阴长河之底,一如隔着黑暗帷幕悄然凝视座上神像般幽微朦胧。
      谁会用成熟或不成熟之类的亵渎词语去形容高堂趺坐的神像?她永远来自旧日,同时也永是岁月鲜活如初的化石。
      为寻访眼前活在传奇中的女性,叶尔珈德钻研过无以计数的庞杂书卷与资料。他是边地诸多武夫中热爱阅读的少数者。然而看过归看过,他也并不真的认为自己确实掌握有如此多词汇、能和出书著作的考据学家小说家们一样娴熟运用去描述……打住,他为何要想这些事?过去他身处冒险队伍中,明明总以稳重可靠不似本人真实年纪而广受称道,这一次,仅因她一回招手一句呼唤,便失了往日方寸。
      反正,没关系。她既然召唤,既已召唤,他便必定会向她走去以作回应,无论出自雄性抑或勇者的身份。

      但越向她走去,越像步入了某处辉煌的新世界。他未曾预设更未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用“辉煌”去形容一个人……一个女人。他本来匮乏的想象忽被灵犀光照,将他引向尤为清晰的意象——
      无边的夜,恢弘的城,燃烧的灯。
      她辉煌如无边夜城中迤逦燃烧的灯。
      现在,他便要攀上这座城,摘下那盏灯,只要她真愿给他机会。于是他放轻脚步来到她榻前,尽管脸上不动声色而仍屏住呼吸等待;等待狂放不羁的魔女吊足胃口然后施施然开口,告明他命运既是终末也是新生的审判。

      2

      你方才念的咒语,是从哪里听来的?她却先问,扬了扬手中纸卷。
      邂逅的第一句不问男主角他的名字他的过去偏问他并不很想回忆的那场事故,没有任一个讲述魔女艳情传奇的剧目会如此写就;叶尔珈德讷讷,稍后如实作答:呃……在书里看到的。
      哪本书?
      好像叫什么,内容是需要摘抄的重点,书名却不值得关注;想来想去也没想起名字,见魔女含笑凝视自己似是非得到结果不可,叶尔珈德转开眼拎过放到她榻下脚边的他的包裹,找出手札哗啦啦翻起曾作抄录的片段:嗯,《冒险者必看!教你成为魔女眷属预备役!》。
      她了然,并回望他以飘忽的同情眼神。真是个可爱的傻孩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其实呢,你被作者骗了。这本书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他感到惊讶,连她竟说他可爱说他傻也不及计较,接过她递来的羊皮纸卷,发现原本奇异无从辨认的音节都成了可流畅阅读的熟悉语言,仿佛已被他使用多年。此时一看即清晰可见,绝非所谓召唤魔女并允诺献上自身的咒语,而是咒骂,严格来讲是带有强烈个人情绪的全方位批判。书写者指控荒淫无道的魔女变心将他抛弃,诉说苦苦挽留她而不得的哀怨心情,写着写着又笔锋陡转,开始了极尽恶毒的诅咒:
      他诅咒魔女永生不死而永世孤独,诅咒她眷恋者有朝一日终离她而去,他曾寄予她的爱意与期望应是很多,所以无法消解的恨才会更多;宣泄太多到最后全然胡言乱语了起来,激烈叫嚣她必将失去美貌、智慧、力量与一切他能够想到的东西,变作那最混沌无识的低俗怪物。

      叶尔珈德匆匆看过,神色僵硬,关节僵硬。
      无论是此刻身在他眼前的魔女抑或两千七百年前的作者本人,都无意向外来者深述他们旧日恩怨的细节。但叶尔珈德同样认真研究过无数以放荡魔女与纯情眷属作主角的绘声绘色话本,完全可以举一反三猜测:
      那个人被魔女自眷族驱逐,回归人类世界,怀着嫉妒、不甘与怨恨写下种种疯狂之语并包装出书;用前半段对过去眷属生活的详尽回忆编织诱惑陷阱,再于文末附上笃定宣称可将魔女召唤的离奇文字,就这样,他送一批又一批志在寻访魔女、自认英勇的人类青年自愿走入死地。剥夺他们性命的未必是魔女领地中怪诞景象的愚弄或者棘手魔宠的阻碍,边地冒险者们向来身经百战,只要事前准备足够充分,那些东西理论上都可凭人力加以对抗。唯独,最终念诵咒语时突兀而至的未明外种生物,一定是他早有预料,专为捕杀设下的难逃死局。
      直至醒来后,叶尔珈德仍想不出可在当时情况下确保自己百分百逃生的手段。袭击毫不显露预兆,何况怪物根本不具形体,空有刀剑在手也无处防范。至于魔法?他不会魔法。倘若没有她的到来,以及她那杯他实则并不是很乐意回想的神秘酒液,叶尔珈德承认,他必会无奈重蹈前人覆辙。
      他应当庆幸书中起码还有两三分是真的,庆幸自己从不只轻信一家之言。或许他真如魔女戏言,是个倒霉的幸运儿,幸运的倒霉蛋?

      沉默着卷起羊皮纸,叶尔珈德不知该如何给眼前这被昔日情郎污言秽语攻击的高贵女性以安慰,更不知她是否需要他的安慰。此时此刻他倒宁愿回去过往,面对父王驯兽场中那被自己碾碎头颅的赤金斑斓大虎,人生第一次令他认识到危机存在的对手;因它如此凶猛——如此简单又如此纯粹。
      而且,他觉得此时更需要安慰,不、是找个安静地方独自反思的人,反倒是自己。英雄因在人类的狭隘世界里所向披靡而受尽吹捧,但命运引他入邪秽外种的领域,也就注定逐渐击溃并重构所有他习以为常、自以为常的法则。
      他征伐的勇气在她面前无用,他狩猎的谋略在她面前更等于无谋。不得不说,叶尔珈德情绪有一点点低落,然而他仍顾及到眼前女士的心事,男人的肩膀与胸膛天生如此有力而宽阔,理应为照料女士的柔软心情时刻做好准备,一旦她有意提出要求;因此——
      无需多想,事情都已过去。他试着开解,全然忘记魔女并不脆弱更不需怜悯,比起雄性或雌性的差异,还是非人或人类的身份在此地最为紧要。
      所以,魔女原本支着下巴倚在榻上看他,欣赏这悦目的人与景色,闻言轻笑。而他莫名费解,总觉得那是在取笑他。他便愈发固执地同她对视,好要听听这诱惑微启的红唇究竟会说出怎样贬低的话。

      你说得没错,但那种幼稚的家伙本该早点从我的领地里滚出去,我反倒后悔没更早将他远远驱逐,她却无所谓说道,潦草结束先前话题,重又声明,仿佛刻意向他作出强调声明:只不过,既然是他的胡言乱语引领你来到这里,我就宽宏大量,不计较他的冒犯。
      昨夜我向命运祈祷,要它为我送来可爱的小伙伴,于是它聆听我的呼唤,送来了你。
      亲爱的,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与你的时光何其宝贵,不必浪费在扫兴之人身上……

      洞窟幽闭无风,此时忽然吹起了风;看不清她是怎样起身的,总之,像一道捉摸不定的浮光,她已从深暗尽头慢悠悠向他飘来。似梦的裙摆在身后轻盈又激扬鼓荡,做舞台开演前遮蔽的华幅,徐徐拉起的幕布;毫无疑问,她就是黑夜的永恒幽灵,剧目的第一主角。
      那幽灵逼近他眼前,飘浮空中探身看他。
      现在,我更想同你一道谈谈你自己,她瞥他一眼,又低头抚弄怀抱里某个小东西:毕竟,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用绷带扎成的,从我的花圃里摘的,被你整个压扁的……惨不忍睹的花。
      魔女怀中抱有奄奄一息的花束,原来她刚才半倚半躺在榻上赏玩的就是他带来的礼物,她新鲜入手的新奇玩具。但比较不幸,叶尔珈德踌躇满志向她亲手献上求爱花束的想法已不能落实,因更早之前他昏迷倒下的时候,它们通通都捐躯做了他的肉垫。
      用手轻轻摆弄花束底端笨拙而严谨的白色蝴蝶结,像正摆弄最喜爱玩偶的身体,她唇角勾起暧昧微笑,赶在那一看就不善言辞的勇士开口前抢白:
      难道是我看错了你,奸诈的头脑偶尔也会长在发达的肉||体之上。所以,你便想出别样的手段,好吸引我的注意?
      她故意拉长语调。她的眼眸在烛火下辉煌生光,而那光会吞噬他。给出不同答案的区别只在于落入不同的陷阱,魔女期待地扬起脸来,等一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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