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酸涩像一团湿湿的雾气在胸腔弥漫，她有多久没见过师兄了？倒不是师兄不来，每次休沐回村师兄都会先来家里请安。只是他们像是有无言约定，每次都避开私下见面的机会。

　　“张师兄”傅晟辛站出一步先拱手，张远峥亦拱手“傅三公子”。

　　“张师兄客气，我和子君已经订亲，张师兄叫我文会就行。”文会是傅晟辛的字，本来十八岁才取，可傅博渊认为儿子既然订亲就早点取。

　　面前青年眼睛明亮有恋爱中少年才有的喜悦星光，一身琉璃绿素面茧绸薄袍配着腰间银底香囊说不出的协调。张远峥看得出那是师妹手艺心如针扎，他稳住面皮却一时喉头堵塞说不出话。

　　看见师兄喉头隐隐吞咽，柳子君开口道：“师兄字为理不如你称他为理兄。”

　　柳子君知道张远峥绝不会希望傅晟辛称他师兄。

　　傅晟辛转头看着柳子君笑容里含着亲近体贴：“咱们连作姻缘，那样有些失礼。”

　　柳子君……笑着点头。柳子闵控制小马小步过来：“师兄好。”

　　张远峥松口气转头对柳子闵笑道：“子闵会骑马了，厉害。”

　　柳子闵踌躇一下：“师兄张婶说给我留了亲手做的绿豆糕。”虽然他很想叫走姐夫，可是有什么用呢姐姐都定亲了，他看得出姐姐和师兄都避免私下见面。

　　“好，顺道也让张婶看看子闵骑马的威风样子。”一边说一边拉住辔头，张远峥转身邀请“文会和师妹也一起来，家母别的也罢了，唯有几样点心做的不错。”

　　好不容易可以和柳子君独处，傅晟辛怎么会去，再说贸然登门于礼不合，拱手道：“子闵有劳张师兄费心，我和子君就不去了，出来的久怕伯父母在家挂心。”

　　目送两人离去，傅晟辛转身对柳子君笑了笑，有些羞涩：“刚刚不是要在张兄面前说你，只是你的师兄我也当做师兄才显得尊重你。”

　　柳子君含笑：“我知道，谢谢你。”

　　“我……”傅晟辛想着要说的话脸色忍不住发红“我……我会一生爱重你的……”不行了一定是天气太热，傅晟辛觉得自己脸庞几乎要冒烟，但是难的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我会一生爱重你……囡囡。”终于说出来了，傅晟辛转头“咱们回去吧，爹……伯父伯母该等急了。”

　　娘字虽然没有出口，但他的心意已经表白无疑。柳子君心里百味杂陈又或者太多反倒没有味道，轻轻浅笑：“回吧，想你在太阳底下热，做了槐叶冷淘不知道你喜欢不？”

　　“喜欢，夏天我最喜欢吃各色冷淘。”被娘子体贴，傅晟辛眼里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柳子闵骑在马上看着前边牵马的师兄，低头又看看自己腰里挂的绿底簸萁虫香囊。原来那个给了姐夫，这个他能不能给师兄？

　　不能，他虽然很多东西不懂，但也知道什么叫礼。姐姐，师兄，是子闵对不起你们，小孩儿垂眼一滴泪掉在马鞍上。

　　午饭子闵没有回来在张家吃了，桌上只有柳家夫妻和女儿女婿。桌上几样时令小菜一壶酒，傅晟辛陪着岳父小酌两杯，便开始吃面。

　　绿色的面凉岑岑爽滑适口，傅晟辛再三克制，还是忍不住吃面期间瞄一眼自己未婚妻再瞄一眼。他以为自己很克制，可是那种甜蜜羞涩的气息几乎要化成实质，让柳家两夫妻又无奈又好笑。

　　再看自家姑娘，柳子君停下筷子转过去浅笑：“尝尝樱桃萝卜，子闵去年在后院种的。”

　　柳母看着傅晟辛因为姑娘一句话开心喜悦，姑娘却淡定浅笑的样子心里有点突突。

　　午后柳子闵带着一匣子点心回来，说是张婶送给爹娘和新女婿尝尝。柳母接过来下意识看看自家姑娘，和张家的婚事她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黄晚菊。那天私下明里暗里说算了，黄晚菊也没什么，还大气笑笑说自己儿子没那福气。

　　子君订婚黄晚菊也是忙前忙后，其实这么多年自己身体不好，黄晚菊没少帮衬。可惜姑娘对张远峥无意，可如今看着似乎对傅晟辛也……柳母忧虑的很。

　　柳子君接过弟弟手里匣子放到桌上打开：“张婶绿豆糕做的不错又沙又甜，小时候我最喜欢这个。”

　　柳母回神热络招呼：“晟儿快来尝尝，就是不知道你爱不爱甜。”

　　五月的日头很长酉末太阳才有靠山的意思，傅晟辛在柳家呆了开心的一天，临走要把小马留给子闵。

　　小孩儿当然想要可是上次爹爹才说不能接受贵重礼物，垂眼柳子闵抱拳半揖：“多谢姐夫好意，子闵不能接受。”

　　柳父柳母笑着点头，柳子君却摸摸弟弟的头：“他是你姐夫于你而言如父如兄，他给你拿着就好没关系。”

　　如父如兄!所谓长姐如母，囡囡这意思他如父。如母如父是一对，傅晟辛精神一震对柳子闵笑道：“留着吧，君子六艺会骑马是御的基础，下次姐夫给你带把小弓来教你射箭。”

　　射箭，男孩子大抵都有热血吧，小子闵眼睛悄悄亮了。柳子君发现这亮光从心底笑出来，低头捏捏弟弟耳垂。晚霞给她侧脸打上一层橘黄的光，金簪在发髻熠熠生辉。

　　原来子君可以笑的这么美这么甜，傅晟辛看痴了。

　　柳母看看女儿发间金簪，再看看女婿腰里香囊，终于放下一颗心。小儿女嘛虽然不许私下亲近，可定了亲偷偷摸摸送点小东西也是感情好。

　　端午没过几日周枣儿沐休跑回清乐，一回来就钻进柳子君屋里摊平到炕上：“老天爷家里没法呆了。”

　　“？”柳子君看了她一眼继续手里剩下几针。周枣儿翻个身趴到炕上：“你不知道三哥和三嫂简直能把人酸死根本没眼看，两个人恨不能变成一个干什么都在一起。”

　　柳子君食指在线排上慢慢划过，挑选下来合适的颜色，语气淡淡：“那有什么，等将来你和阿牛哥把他们酸回去。”

　　“哎……”一向爽朗的周枣儿叹口气又仰趟回去，头枕在自己双臂上“阿牛哥决定要去吃皇粮。”

　　柳子君停下手指，发现周枣脸带轻愁：“怎么了？”

　　一句话像是打开闸口，周枣儿把李家老两口一通臭骂。这个柳子君很习惯，李阿牛九岁死了娘，他爹娶了后娘。有后娘就有后爹，阿牛十岁就被送到铁匠铺做学徒。

　　等周枣儿骂一通，柳子君起身给她取一杯水润嗓子。周枣儿咕嘟咕嘟喝了，把被子还给柳子君：“阿牛哥出师两年，一点工钱今天要明天要恨不得刮层皮。阿牛哥说这样攒不出聘礼，也置不起宅院，他去军营打铁攒下军饷好娶我。”

　　周枣儿吁口气：“阿牛哥说这样正好，反正我还有几年契约，我们一起向前奔，到时候置一份像样的家业好过日子。”

　　柳子君没说话，军里做铁匠挣多少钱不好说，但是一去千里生死不知是真的。

　　“哎呀!这有什么他是去打铁又不是去打仗不过分开几年。”周枣儿烦躁的坐起来自己安慰自己。

　　“报名没，会分到哪儿？”柳子君问。

　　“刚报名还不知道分到哪儿去……”想起什么，周枣儿咬牙切齿“死虔婆不让阿牛哥念书，阿牛哥大字不识一箩筐写封信都艰难。”

　　其实李阿牛上过两年学，不过这些年早丢的不剩几个。

　　“算了，不说他了”周枣儿抱怨完心里不那么堵得慌，有心思调侃柳子君“你家三公子好漂亮还特别知礼。知道我是你五姐，找孙妈妈关照不说，还特意到厨房找我。”

　　周枣儿想起来就觉得好笑：“一本正经对着摘葱的我半揖，说‘辛苦五姐’哈哈哈哈。”

　　这是真正世家公子才有的气度，柳子君倒有几分欣赏。被姐妹感染嘴角淡笑，由着周枣儿傻乐，手上又开始做活计。

　　周枣儿笑够了看柳子君在半低头绣罗帕：“你还做这么多活计干嘛？”

　　“补贴家用”

　　柳子君言简意赅，周枣儿却吃惊的瞪大眼：“难道你还想和你师兄摆摊，你疯了!堂堂五品同知儿媳妇当街叫卖，你让你公爹脸往哪里放？”

　　“没那么夸张，我绣点高档的送去藏针楼。”柳子君永远平静。

　　“得，你不是我六妹，你是我六姐行了吧。”周枣儿简直给跪了“我拜托你!你家三公子指头缝里漏一点，你家就够了。”

　　这句话让柳子君停下针，她低头看绣了一半的蟋蟀，棕黄色身体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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