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打砖头

　　虽说是有成扬的保证，但还有五天时间庄晓明一不愿坐享其成，二不想被盯着自己的人觉得自己没有用心去查，因此第二天下班之后，她就约了老宋在朝阳社见面。

　　“今天是个好日子~”
　　推开掉漆斑驳的木门，庄晓明哼着歌走进办公室。

　　老宋照例从一堆书稿中抬起头：“这么高兴？”
　　“一般般吧。”庄晓明往他对面一坐，翘起二郎腿，瞥了他一眼，“哎，换眼镜了，还金丝边，一大把年纪了这么骚……”
　　“啪！”
　　一堆书稿砸在她头上。
　　“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嘴里能不能有点儿干净话？”老宋虎着脸。
　　庄晓明把洒在地上的书稿捡起来，嘴里嘀咕：“这回又有什么好故事？”书稿扒拉到一起，刚想翻看，突然想到什么，又急忙推到一边，“算了算了，我才不看，上次就多看了一眼你给我的稿子，命就差点搭进去——”
　　她砸吧了两声，“不对，不是差点儿，说不定四天之后，我这小命儿就真的搭进去了。”

　　老宋听出不对的苗头，可看她神色又一派轻松。
　　“出事了？”
　　“还不是让那个刘政富连累的。”庄晓明撇撇嘴，把这两天的事告诉了他。

　　“唉。”
　　听完庄晓明的汇报，老宋叹了口气，“也是我不谨慎，没想到他们会利用方秘书做这个局。”他问，“那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不知道为什么，庄晓明没有把成扬的事告诉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老姚为了保你那学姐，也是把所有事都推到了巡视组的身上，连带着人也送进了山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你，如果这次处理不好，你的人身安全可能真的会受到威胁。”老宋表情严肃，“要不我们从热点聚焦撤下来？”
　　庄晓明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才进去，刚开了个头，我不想撤。”
　　“是啊。”老宋也叹了口气，“这一年多来热点聚焦一直没有招新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把你送进去，如果因为这件事就中途停止，还真的是可惜。不过好在你虽然中了他们的套，但刘政富于他们来说本来就是个弃子——”老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了一下。
　　良久，他开口：“其实如果你能在四天之后给他们更多资料，让他们知道留住你比追究谁出卖刘政富重要得多，应该就能逃过这次大难。”
　　庄晓明眉头一皱：“您有办法了吗？”

　　老宋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把手机推给她：“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庄晓明看向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长马尾，黑框眼镜，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胸前挂着相机，身材微微胖。
　　长相普通，她搜遍记忆，并没有找到这张脸。
　　她摇了摇头。
　　“她叫秦洁，从前是两川市电视台的记者，两年前她从两川电视台离职去了热点聚焦，现在是时政公关组的组长。”老宋说。
　　庄晓明挑眉：“她和我一样，也是……？”
　　“那个时候热点聚焦才刚火起来了，泰格也没有现在那样只手遮天，两川电视台让她过去，只是想偷学热点聚焦的管理经验，拿回来用以建设和改革当地电视台的新媒体部门。”老宋把手机拿回来，“刚开始秦洁很积极，她每个星期都会整理大量的数据和文字资料回来。一年以后，电视台认为差不多了，就想让秦洁回来复职，还许诺会让她主管新成立的新媒体部门。可竟然遭到了秦洁的拒绝。更没想到的是后面发生的事——”他转头看着窗外，回忆起往事。

　　“一年前，有人写信举报两川市实验小学的校长虐待二年级学生，还附上了偷拍的照片和联系方式。这个事情非常严重，因为两川实验小学的校长是我们长江省的人民代表，恰逢中央开会，这位校长马上就要启程进京。未免夜长梦多，当时的两川电视台新闻部的主任连夜开会讨论，然后立刻就派了一个姓杜的记者去了解情况。这位杜记者是个老记者，很快就联系了举报人，拿到了相关资料，然后在三天之内完成了对受害者、同学、老师、学生家长、医生等所有人的采访调查工作，确定是确有其事。”
　　“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像两川实验小学校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我们长江省的人民代表？所以杜记者决定，必须在中央开会之前就把资料送到警方那边。但是就在第四天晚上，秦洁却突然以老同事的名义请杜记者吃饭，结果回去的路上，杜记者因为酒后驾驶，撞死了当时这个案子的一名重要证人，也就是一开始写举报信的那名学校的清洁工。”
　　“什么？”
　　庄晓明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惊了，“怎么会这么巧？”
　　老宋点了支烟，重重吸了一口：“你也觉得巧吧。如果一件事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这么巧，那它就一定不是巧合。”
　　“这件事发生之后，警方迅速介入调查，因为所有的文件都在杜记者的车上，所以这些资料也被当成是调查证据带回了派出所，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将近一周的时间，等那位涉案的校长从北京开完会回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再加上唯一的目击证人已死，当初所有的证证据——也就是警方拿出来的那些，也根本不能证明学生家长的指控，所以那个校长就逃脱了惩罚，甚至后来，还调到另一个城市，做了当地教育局的局长。”

　　“这件事过去之后，秦洁是绝对再也回不到任何一家传统媒体，她也因为这件事，成为了热点聚焦现在时政公关组的组长。”

　　庄晓明神色复杂：“您的意思是，让我小心她？”
　　“不是。”老宋缓缓吐出烟雾，“我会把你这段时间发回来的关于热点聚焦的资料整理出一部分，写上秦洁的名字，然后发给两川电视台的台长。当然，这些资料的发送日期，都是在她升做组长的一年之后。”
　　庄晓明沉默了片刻。
　　“如果我把这份资料交上去，秦洁会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她应该受到的惩罚。”老宋吞云吐雾愈发得狠，就算是坐在他对面的庄晓明，也渐渐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放心，两川电视台这一年来一直保留着她的资料，之所以一直隐忍，就是把她作为我们打进热点聚焦内部的人的一份保险。如果有人经历了你今天这样的状况，就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老宋嗓音沙哑，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分情绪，“毕竟那位杜记者，现在还在坐牢呢。”
　　“杜记者，杜记者……”
　　庄晓明突然抬眼，“难倒是杜一华记者？”

　　她想起了的这位杜一华记者，曾经在她工作第一年的全省表彰大会上作为优秀调查记者发表过获奖感言。当年的优秀记者全省一共评了20位，其中10位都是芜城各大媒体的人，地方记者基本每市只有一人。
　　这位杜记者就是两川市唯一的获奖人。
　　只是在后来的一年中，当年获奖的所有记者都活跃在新闻第一线，只是这位杜记者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从没有人提起。
　　久而久之，庄晓明也就忘了这个名字。

　　“就是他。”老宋苦笑，“和我年纪差不大，本来好几年前就有机会去管理岗，可是偏偏要在一线，没想到，竟然栽在了自己的老同事手上。”

　　庄晓明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那位秦洁的长相，忍不住有些心寒。
　　可即便如此，为了解她的困境，就要把另一个人送入虎口吗？哪怕那人曾经犯下大错，在某些人眼中十恶不赦，但她要这么做吗？

　　“你放心，不管是我还是两川电视台那边，都没有要逼死秦洁的意思。”
　　老宋看出庄晓明脸上的犹豫，倒也不逼她。
　　“这两天我会把资料整好发给两川电视台，你找个时间亲自去台里把资料拿回来。”末了他补充了一句，“也不是说你这次一定要用，你现在既然已经淌进了这滩浑水，多少也要有张保命的底牌。现在秦洁这张保命牌我就交给你，如果你觉得这次不需要用，就把她收好，将来遇到危险的时候再拿出来。当你打出这张牌的时候，两川电视台就会立刻把秦洁接回，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庄晓明现在心情有点复杂：“好，我会妥善保管好这些资料的。”
　　除了成扬的保证，现在她又多了一张底牌。

　　“哎，老宋。”
　　临走之前，庄晓明看着他在不停抽烟，突然也有点心痒，“给我支烟，我也抽抽。”
　　老宋瞪了她一眼：“不是之前劝我戒烟的你了？”
　　庄晓明撇嘴：“开个玩笑罢了。”

　　出了朝阳社，站在院子中，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庄晓明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境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
　　如果能帮助她渡过难关，前进一步，这样的变化应该就是好的吧。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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