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都爱我这个炮灰

　　村坞露浓，人面桃花相映红。

　　姒音放下纸笔，呆呆地抬起头来，满目都是灼灼的桃花，她理了理思绪，愈发觉得不对劲。

　　那次螃蟹过敏，她从芸娘口中知道了他是那位无恶不作的荒唐郡王，因那个杀西域客商的传说恶名昭著。可是他，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温柔，锦书姐姐也说他不是坏人，为什么呢？

　　那时候她还小，不会仔细思考，可眼下，她却不得不思考。

　　不行，她要好好看看萧默的运簿。

　　她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书翁此刻正醉醺醺地躺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姒音走过去，只见桃花瓣落在他雪白的胡须上，迎着风微微飘动，他竟浑然不觉，一呼一吸之间，桃花瓣落进他嘴里，他咂巴咂巴嘴，憨憨道：“真香！”

　　这老头子，睡着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她拿着树枝，挠了挠他的鼻子，他一个喷嚏打出来，整个桃花林都抖了一抖。

　　“干嘛呀！”他没好气地问道。

　　“你都睡了多久了？天天睡天天睡，家务推给我，写故事推给我，有你这样当甩手掌柜的神仙吗？”她推了他一把，他颤颤巍巍地躺倒在了桃花树下，在哪里躺倒就在哪里趴着不动，喃喃道：“人家是老年人，春困秋乏夏打盹，不知道吗？”

　　“看看我的头发！我写故事都要写秃了！”

　　“没事儿，我这有上好的假发，正宗青岩万花谷出产……”

　　姒音懒得跟他多废话，问道：“糟老头子，你可有办法查到凡人的运簿？”

　　“运簿？你逗我呢？”书翁懒懒地翻过身去，不再理会她。

　　看这反应，是查不到了？姒音有点失落。

　　她嗤之以鼻，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叹道：“唉，这都查不到，还六界第一战神呢？要你有何用？”

　　许是被她激怒了，他“蹭”地站起身来，拦住姒音：“谁说查不到？女娲负责捏土造人，我负责给人书写不同的命数，阎王爷现在手里的运簿，全是根据我的范本添写来的。”

　　这老神仙，还有两把刷子嘛。

　　他捋了捋胡须，见姒音似乎有些被震慑住了，故弄玄虚，睨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只是，你一个小小的鬼魂，那东西岂是你说看就能看的？那可是阎王府的绝密资料。”

　　“小气！”姒音把毛笔丢在他怀里，取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墨迹，摇摇头道：“那这故事，我可写不下去喽，你啊，另请高明吧。”

　　“别呀！我找来给你看还不行嘛。”他急急追上来。

　　姒音莞尔一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书翁这老头，天不怕地不怕，所有神仙都得敬着他，可他就怕没故事可写。他一定是有某种误会，觉得自己和萧默的故事，能惊天地泣鬼神，他自己写不具体，所以把自己拘来写。

　　抓住他这个弱点，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答应的。

　　“你的那个降香黄檀香木桌，我甚是喜欢，不用它，我就没有写故事的灵感。”姒音痴痴地看着他，一脸“你看着办”的暗示表情。

　　“行，你拿去用吧。”书翁无奈地摇摇头。

　　“我不要住牛棚，也不要住走廊，我要住阁楼！还要有一张软软的床！”

　　“行，都依你。”

　　“喂，糟老头子，再变一次狐狸给我看看！”

　　书翁照做不误，变成一只火红的九尾神狐，甚至还“嗷嗷”呜咽了两声。姒音丢了一个盘子出去，喊道：“小乖乖，去捡回来！”，书翁腾地就跳上去接了，跑回去丢到姒音脚下。

　　这招果然好用啊！姒音大喜。

　　想想，还有什么想要的呢？她凝眉苦思。

　　书翁倒是很自觉，变回人形，提议道：“以后家务活对半分吧，桃花醉我自己酿。”

　　“好嘞！”姒音举起手来要跟他击掌，他白了她一眼，她解释道：“嗨呀！击掌为誓，不然你反悔了怎么办？”

　　他喃喃道：“幼稚！”

　　却还是抬起手，跟她击了个掌，她开心得跟什么似的，立马跑去收拾阁楼了。

　　这丫头，倒是心思单纯，这么点条件就让她满足了。

　　他愣在原地，只听得她在阁楼上翻箱倒柜，要收拾一个放床的空间。她又开始唠叨：“书翁，你怎么这么穷啊？是不是我之前来写故事的人，都用这一招来敲诈你啊。你得感谢我，看我，什么都不要……哎，你真可怜，瞧瞧，都被敲诈得只剩下一堆破书了。”

　　“聒噪！”他闭上眼，捏了个诀，缝上了姒音的嘴。

　　糟老头子，又用这招！

　　姒音很气，可又没办法，只好把木地板踩得咚咚响。

　　书翁莞尔，其实自从她来到这里，他单调寂寞的生活就添了几分色彩，嘴上说着聒噪，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她不是第一个被抓来写故事的人，却是第一个敢开口敲诈她的人。

　　真当他堂堂上神拿她没办法？笑话，他不过是要逗着她开心罢了。

　　书翁这样想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懊悔不已：你可是堂堂上神，逗一个小姑娘开心，掉不掉价？

　　他解了她嘴上的封印，她又开始聒噪：“哎，糟老头子，你那么激动干嘛？我不揭你的短，还不行吗？没事，穷就穷点吧，别看我生前是位王妃，住惯了雕楼画栋，我其实还挺喜欢你这小木屋的，颇有野趣嘛。”

　　“懂不懂什么叫情怀？”书翁有些无语。

　　姒音仿佛没听到这话，专心致志地搬着书柜，把杂物都清理出去，一边收拾一边感叹：“你说你，请人来写故事，也不给人准备住的地方，不敲诈你，天理不容啊！”

　　“别瞎猜。”

　　姒音之前，只有一个人被他抓来写故事，那人当时就住在阁楼上。后来故事写完了，他也再没有回来，千年间，阁楼上渐渐堆上了各种古籍，添了一个又一个书柜，到现在，便是满满当当没有一点可以放下床的空间了。

　　书翁想说出口真相，却还是咬咬牙忍住了。

　　“我警告你，给我安分一点。可不是谁都能来我这写故事的，我书翁，可是六界第一战神！六界之中，谁敢对我不景仰？。”

　　姒音想起那日在说书人那里听到的故事，默默腹诽：景仰？人家那是怕他瞎给自己编故事吧！

　　“照你这么说，我是沾了你的光咯？”

　　“当然。”

　　“切，骗子，你要是真有这么厉害，谁敢对我不敬？你看看这桃花村的村民们，对我一个比一个凶。”

　　“他们凶你了？”书翁眉头一弯。

　　“对啊！我还以为你这是什么好地方呢，切，风景美，人可一点都不友善。”姒音嘀嘀咕咕，等着书翁给她做主，他却脸一冷：“随便吧，反正都是你自作自受，活该。”

　　什么？她活该？

　　他捏了个千纸鹤，默念咒语，那千纸鹤便翩翩然消失在了绯红色的彤云间。不多时，便有阎王府的鬼差，亲自送来了运簿。

　　姒音翻着翻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运簿有写：上京萧默，生来性格荒诞残忍，十二岁就于上京西市斩杀客商，其父为异姓王，封地南楚。萧默十五岁即为郡王，勾结前朝余孽楚韵，意图颠覆王位，其姊萧棋，大义灭亲赐毒酒，萧默卒年仅十五岁。

　　“书翁，这运簿写得不对呀。”姒音喊道：“萧默，可是二十五岁卒的，还是殉葬。”

　　“运簿不会错的，萧默的确卒于十五岁，只是被毒酒赐死后，他心有不甘，召唤了一位魔君帮他复仇。魔君以夺舍之法，附身于他，代替他完成他的夙愿。”

　　姒音心下一惊，自己接触到的，其实并不是原本那个凶残暴虐的萧默，而是一个更凶残的魔君？

　　“他召唤的魔君，是谁？”

　　“当今的魔界之主，魔尊苏墨。”书翁答道，语气中似乎有一丝叹惋。

　　苏墨？就是那个承包了整个上京鬼市的魔尊苏墨？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真的是魔尊夫人？

　　“书翁，你能拿到他的运簿吗？我想看看。”

　　“神魔之命，变幻莫测，并无运簿可查。”书翁故弄玄虚，拿书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啦，专心写吧！”

　　可是现在，她再也无法专心了。

　　既然是夺舍，那他便必须完成宿主的愿望，如此一来，许多事情都不是出自他本愿。

　　可她却深深误会了他。

　　彼时，魔尊府中，苏墨正斜倚着乌檀木宝座，一袭黑衣，拈着酒樽，静静地看着酒樽上的纹理。唐隐破天荒地现身了，他大摇大摆走进殿内，禀报道：“公子，姒音被书翁劫去了桃源。”

　　“什么！”酒樽应声坠地，骨碌碌打了个滚，他敛着衣裳起身。

　　但随即，他就恢复了淡定，坐了回去，吩咐道：“昨日魔尊府是不是新进了一批舞姬？召上来，为我助兴吧。”

　　“公子，你，不去把她要回来吗？”

　　“书翁做事，自有他的考量。”苏墨的语气很冷漠，可是脸上细微的表情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焦虑，不安，担忧，失落，狂躁……

　　看完运簿，姒音心里久久不得平静，愈发觉得，在这个桃花灼灼的村庄待不下去了。

　　她好想当面去问问他。

　　正心烦意乱之际，忽见一只雪白的千纸鹤，优哉游哉飞过来，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心。

　　这信是红缨传来的。

　　“阿音，最近过得还好吗？书翁有没有刁难你？”红缨的字娟秀得不像话，看来她做鬼多年，还没忘了自己生前是苏州官宦人家的小姐。姒音莞尔一笑，突然想到：红缨怎么知道自己被书翁劫走了？

　　继续看下去：“放心吧，我在东山坡过得很好，每天练练字养养花，这院子很大，只可惜我一人住太寂寥。小胖又长胖了一圈，小白受不了这里深厚的阴气，前些日子病了，小胖每天用自己的绒毛捂着她，把她捂好啦。对了，还记得上次那个欺负你的林公子吗？我把他揍了一顿，丢到护城河里去啦！小胖还挠了他一爪子。”

　　信上还有些絮絮叨叨的话，踩满猫爪的梅花印，想来是小胖踩的，姒音读着，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微笑。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小小的，有些潦草，似乎是出自小白之手：“主人，我学会做栗子糕啦，下次见面，做给你吃呀。”

　　姒音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画面：小小的栀子花妖，卖力地举着比身子还高的毛笔，像举着扫帚一样，写下这句话。

　　一定，很累吧。

　　姒音本以为自己此生，已了然无牵挂，写完这书就去投胎转世，可为什么看着这信，突然又觉得舍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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