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仙界当仙子

　　林斐在丈夫齐项怀里安详过世。
　　最后一刻来临，齐项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似有无限千言万语，林斐意识远去之前，残留的影像是那一双深邃无言的黑眸。
　　她并没有感受到死亡的寒意。
　　走完一生，知足奔赴长眠，下一秒耳边却炸开一声清晰大喝。

　　“徒弟！还不速醒！”

　　林斐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她和齐项的卧室，而是一个全然陌生偏又莫名眼熟的环境。
　　四壁柿子红加松石青绿，梁柱尽是飘逸非凡的神秘绘饰，角落有白雾袅然升起，铺满离地三寸处，清清凉凉。

　　她噌地坐起来，恍恍惚惚，难以置信。
　　两世的记忆将她脑海炸的一片空白，零碎画面不断拼凑重组，终于复原出一个大概。
　　“想起来了？”刚才那个威严的声音说，“身体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斐转过头，看到一个白须白眉、仙风道骨的老头，他问话的语意表达关心，表情却臭得像林斐欠了他很多钱没还。

　　林斐激动地语无伦次：“师父！我、我——”
　　她想告诉白壶真人，自己之前如何中了连环计，如何掉进魔界，遭遇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经历，但一张口话就变成了：“齐项在哪？”
　　白壶真人眉头严厉一皱：“谁？”
　　林斐磕磕巴巴地解释了一通。
　　白壶真人看她的表情，就像她还没睡醒。
　　他缓声叙述：“一个时辰前，我收到你的传讯符赶去魔界，你昏迷不醒，还中了奇毒，我将你带回来解毒后，发现你魂魄离壳，不知所踪。”

　　林斐愣愣地听着。
　　白壶真人：“我搜遍三界，才在末法人间找到了你的魂魄，我请动一位仙尊用化念引魂之术，将你带了回来，要不是我曾帮了那位一个小忙，恐怕连他的山门都不得进入。”
　　林斐：“……”她如五雷轰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以为自己过了一辈子，结果才不到两个小时？
　　仙界一日，世上千年，大梦一生，她切身体验到了，喉咙堵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
　　“那齐项——”
　　“不要再管那些！”白壶真人疾言厉色，“黄粱一梦罢了，你难道还要被那些梦幻泡影迷惑不成！说，究竟是谁伤了你？”

　　林斐瞬间浑身一个激灵，想起来了。
　　“师父有没有看见一个银头发戴半张面具穿黑衣服的魔族？”
　　白壶真人色变：“魔族？！怎么回事？”
　　林斐说出来龙去脉。
　　白壶真人一张老脸极其难看：“他在你体内放了东西？”
　　他伸出两根手指按在林斐眉心，一道浑厚宽和的灵力探入元神中。

　　林斐忍不住也调出一丝灵力，像跟随老母鸡的小鸡崽一样追在白壶真人的灵力后边，进入了自己的灵府，四下张望。
　　灵府中央是纯净光明的元神，储存着象征仙人功力和修为的仙元。
　　此时，一粒黑点出现在了原本洁白的元神旁边。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儿，游离的仙元经过它附近，会被一丝不漏地吸走。
　　林斐错愕：“这是什么？”
　　白壶真人沉肃道：“站远点，别跟来。”
　　他接近了那个寄生虫似的黑点，缓缓旋绕了一会儿，分出一丝灵力，直接碰触黑点。
　　灵力瞬间被吸了进去，黑点仿佛乍然尝到了甜头，不受控地狂吸，白壶真人的灵力疯狂涌入林斐内府。
　　他厉声大喝：“徒弟，撤出去！”
　　林斐感到白壶真人的手指离开了自己眉心，她急忙想抽身离开，黑点却活了，直接抽取林斐元神中的仙元，光芒被全数吞噬。
　　林斐摇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
　　白壶真人一把将小徒弟捞起查探，神色凝滞一秒，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林斐元神暗淡无光，仙元全部消失。
　　黑点依然安静悬浮在元神旁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了一圈。
　　“师父我动不了……”
　　林斐被抽空了力气似的动弹不得。
　　白壶真人替她输入了一点灵力，却如泥牛入海，偏生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通报。

　　“主人，太虚星君听说魔界天地有异动，地脉震荡，魔气冲破太古结界，蔓延到了箕斗仙洲境内，紧急传召各门派掌门前往杳渺峰太虚宫。”

　　白壶真人回道：“紫竹，你进来！”

　　大门被推开，一个墨紫色仙衣少年走了进来。
　　他姿态挺拔，端正清雅，见了眼下情形，眉眼微露意外，但并不慌张。
　　林斐恢复了点力气，一见到他就愣了，记忆潮水般回笼。
　　她喜出望外，虚弱地摇手：“紫竹，好久不见……”
　　紫竹年纪比她大一些，是她师父身边侍者之首，原形是一品墨紫色仙竹。
　　他还是只胖竹笋的时候，就被白壶真人从洪荒秘境挖走带了出来，栽种在浮虚宫，偶然开启了灵智，化为一个小仙童，再长成如今翩翩少年，修为高深。

　　紫竹走到林斐面前，搀扶林斐坐起，沉稳道：“小仙君这是怎么了？”
　　白壶真人：“一万年修为全没了。”
　　紫竹抬起头，白壶真人并没有多做解释。
　　白壶真人：“你从现在起跟紧她寸步不离，千万不要让人察觉到一丁点异常，包括华亭他们三个。”
　　紫竹点头，白壶真人砰地拍了下旁边桌案，桌子没事，地砖裂出深深的蛛网缝隙：“让我知道是哪个魔族宵小，哼！”
　　林斐：“……”
　　她知道师父很强，是太虚宗之术宗掌门，一手仙术出神入化，但她真觉得遇上那个银发魔族，师父不一定有胜算。
　　再想到一万年修为顷刻清空，林斐欲哭无泪。
　　“别哭丧个脸，”白壶真人目光炯炯好比三昧真火，“我办完事就修书一封，求见那位救过你命的仙尊，请他帮忙想办法，我没回浮虚宫之前，你好好地跟着紫竹，切勿轻举妄动惹事生非，记住了？”
　　林斐乖乖点头。
　　白壶真人颇不放心地皱眉，他这个小徒弟在宗门里素来喜欢胡闹搞事，但太虚星君那边不容拖延，他只得御空踏云，离开浮虚宫山头，往太虚宗主峰杳渺峰飞去。

　　紫竹扶着林斐，让脚步虚软的她可以借力。
　　“小仙君，戒坛那边的人亥时会来巡视查寝，我们先回摘星殿，明天早上还得去广场参加早课。”
　　林斐想起来了，摘星殿是她住的地方。
　　太虚宗规矩极严，戒坛类似一个负责规范太虚宗四大门派弟子言行的管理署，书写在太虚律仪上的戒律足足有六万条，越是亲传弟子，规束越严，犯错的代价越高。
　　四大门派掌门座下的亲传弟子，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七位，个个都是被仙宗捧在手心倾尽资源栽培的金尊玉贵之人，从万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天才。
　　每人都拥有单独的殿宇。
　　林斐也是其中之一，术宗最小的亲传弟子。

　　抵达摘星殿，林斐望着与昔日毫无二致的寝殿，发了半天呆。
　　她回来了。
　　桌子上有她离开时吃过的点心，都是灵气凝结而成，灵茶居然还是温的，林斐指尖碰了碰玲珑剔透的杯子，荒唐感油然而生，继而是深深的怅惘。
　　齐项的面容从脑海深处浮上来，鲜活如昨天，他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林斐。”
　　林斐微微颤了一下，强行抑制住心神。

　　暂时不能再想他了，她怕自己的心态没法回归到仙族身份。
　　她不是那个辗转在五浊恶世的凡夫俗子，她生在箕斗仙洲，长在浮虚宫，由白壶真人亲手教导，是术宗四位亲传之一，前尘过往，理当如露亦如电。

　　亥时晚钟庄严，戒坛大侍者们御剑巡游，空中传来清道的仙铃之音，林斐伏在枕上静静听着，只有她人在殿内，摘星殿四周的法阵便会自动亮起符文，大侍者们在空中一看便知。
　　月华如银，照彻玉宇，洒满床榻，空明美妙得令人陶醉，人间月色不及万一。
　　林斐穿着丝织白软寝衣，半个身体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莫名其妙想到了那个魔族的头发，接着睁大眼睛，猛然直起身子。
　　糟了！
　　之前她记忆混乱，忘了告诉白壶真人一件极要紧的事。
　　害她中毒的人，很可能就在太虚宗内！

　　太虚宗向来重视弟子们的心道，阴谋戕害同门是要被捏碎元神的，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又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敢对她出手？
　　夜色渐浓，月光转瞬即逝，仙宗内数不清的人心蛰伏在夜幕深处，化作遥远如幻觉的呓语。
　　算了，明天再想。
　　林斐捞起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闭眼，默默背诵清心诀，很快睡着。

　　翌日，霞光四射，诸仙峰沐浴在一片卷舒起伏的洁白云海中，点缀其间的仙宫楼台祥光阵阵，灵气蓊郁，引得碧荫深处百鸟不住啼鸣啁啾。

　　紫竹走到仙雾缭绕的云台边缘，袖子一拂，一张精巧竹筏嘭地出现。
　　紫竹踏上竹筏，朝林斐伸出一只手。
　　林斐拉住他，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她无奈：“我用不了御空之术，你带着我飞，旁人看了肯定起疑。”
　　紫竹：“就算起疑，难道他们还能做什么？”
　　林斐一听有理，不再担忧，站直站稳了。
　　紫竹伸指一点，竹筏离弦之箭掠出，在云海上飞速平移，站在上面的人却如履平地。

　　趁着还没到广场，紫竹仔细检查了下她的仪表，早课每七日一次，所有内门弟子必须到场，还都得穿着品级最高的礼衣，细节要求之繁琐，根本记不住，今天早上林斐在紫竹的帮忙下折腾了两刻钟，才总算穿戴齐活。
　　一袭白衣，银丝坠鲛珠，绣有术宗符文，衣襟和袖口露出天青玉纱里衣。
　　紫竹替她捋顺了腰间风晶牌坠的穗带，扳正了头顶并没有歪斜的小落云冠，检查细股发辫上的星叶珠有没有少一颗。
　　他叮嘱：“这些天器宗和我们关系很紧张，等小仙君到了广场，一定要记住避开他们。”
　　林斐点头，太虚宗规矩严，任何侍者不得入广场参加早课，一旦进了广场，就只能靠自己了。

　　云海渐渐变得稀薄，林斐一低头，猝不及防看见底下万里高空，猛地退后半步，撞上紫竹胸膛，紫竹纹丝不动，伸手扶住她胳膊肘：“当心。”
　　林斐抽了口气，满心久违的兴奋雀跃。
　　云散雾开，山峦巨岳大开大合游走到长天尽头，反射出点点曙光的水川瀑布、泉池湖泊一路相随，仙宫如珍珠连缀，流金淌银，奇异殊胜至极。

　　林斐远远看见一片白色的东西雄踞一座峰顶，知道那就是广场了，紫竹稳稳地将竹筏下降了几分。
　　呼的一声，什么东西从右边刮过，林斐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嗖地一声，左边也有东西飞过去。
　　她仰起脑袋，上下左右远远近近，闪瞎眼睛，全是御风而行、衣袂飘举的太虚宗弟子们。
　　速度最快位置最高的那群人御飞剑而行，神色凌傲目不斜视，鸦黑罩纱下是霁蓝色礼衣，典型器宗打扮。
　　器宗弟子出行最喜欢浩浩荡荡集结成方阵，前有中低阶弟子开道，后有高阶弟子护着亲传弟子，飞剑脚下踩一把，背上还要背一把，占道不说，还死活要比其他门派弟子飞得高，也不怕风大了摔下来。
　　果然，后边出现了一队器宗高阶弟子，六个亲传弟子被他们众星拱月簇拥在中间，足下剑光夺目。
　　站在最醒目位置的是首徒啸尘，旁边是个和林斐年纪相仿的女孩，无意间低头和林斐对上了视线，轻蔑一瞥转开视线，一大群人居高临下飞过，闪电般超过了小竹筏，眨眼就影子都看不见了。
　　林斐：“……”
　　那女孩是冲霄真人排行第六的亲传弟子，叫叶慈，是个极厉害的剑修天才。

　　不远处一批弟子站在宝光葫芦、飞幡法尺之类的法宝上面，礼衣是青色和赭色，这是丹宗弟子，他们意态平和，速度悠闲，不那么出风头。
　　在丹宗后面，一批穿杏色和檀色礼衣的亲传弟子飞来，这是灵宗弟子们。

　　“林斐，你来了。”一声开朗柔和的招呼传来，林斐循声望去：“纪微师姐！”
　　纪微一袭杏黄流仙裙，足尖轻点在一把长琴上，身后的弟子们都踩着各式乐器御空而行，端的是仙气飘飘，他们随大师姐朝林斐颔首致意，也越过竹筏而去。

　　纪微是秋痕真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在外边已经闯荡出了很大的名气，她和器宗啸尘、林斐的大师兄华亭一起，时常带领太虚宗精锐弟子，和其他仙宗联手清剿在边境侵扰作乱的魔族，有“杏衣琴心”的美称。

　　云蒸霞蔚的天空被一道道光弧划破，全是仙族子弟，宛如流星汇日一起朝广场飞去，再缓缓降落，场景实在壮观震撼，林斐看得也有点激动，过了太久，她都快忘记早课前的必经盛况了。
　　幸好，没有熟人对她乘坐竹筏感到奇怪，不过刚刚很多非亲传弟子看她的眼神都挺微妙，回头肯定免不了背后议论，无非说她被惯坏了，来个早课都懒得自己动，有手有脚的还要师父的大侍者送。
　　管他的，反正她早就被人议论习惯了。
　　林斐正思索，侧方忽然一道黑影撞来，一旁紫竹陡然色变：“小仙君！”
　　林斐凭本能侧身闪避，她忘了自己现在元神虚弱没有仙元护体，那股力道瞬间将她整个人撞出竹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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