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仙界当仙子

　　林斐被一条比她腰还粗的赤红色胳膊倒提起来，重重砸在地上。
　　她咳出一捧稠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今儿好不容易抓到个仙族，给大家打打牙祭！”
　　“哈哈哈，妙哉妙哉！”
　　“将军，拆几条嫩肋骨赏那些速疾兽吧，看把它们馋的。”

　　林斐双目无神地耷拉着，好像听不见周围声音。
　　几十头背上长满了钢针的速疾兽趴在远处盯着这边垂涎欲滴，显然不是第一次吃残羹。

　　火渊部魔族将领骂骂咧咧：“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哪有阴溟京快活！要不是上头非派老子到这里守着，老子早在魔帝陛下跟前露脸了！”

　　属下们强烈附和：“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怀愁峻这边结界松动得最厉害，毒琰太子收了对面那些堕仙人的好处，让他们从仙界偷渡来魔界，还帮他们转为魔族，咱们名义上是镇守怀愁峻，实际上是给那些堕仙人擦屁股——”
　　“妈的！怎么你也叫魔界！这里叫玄阴界！玄阴界！对面叫鸿蒙界！如今玄阴界强盛，鸿蒙界衰微，上次大战魔族斩杀仙族六万九千八十二名，可见我大玄阴界——”

　　“都给老子闭嘴！！！”火渊部将领大吼一声，吵吵嚷嚷的属下登时鸦雀无声。

　　他撑起小山似的赤红身躯，警觉眺望远方，那里是灰蒙蒙的天际线，连通黑色大地和永远暮色的长空。
　　“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属下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一人说：“将军，怀愁峻妖风多，那些魔丘经常发出怪声，想必是风吹的。”
　　火渊部将领听罢，烦躁道：“不管了！把开饭再说。”

　　他一把拖过林斐脚踝，巨掌一扯，扯掉了她的披风。
　　林斐的衣着打扮露了出来，尽管满是尘土和血渍，依然叫那些高阶魔族大吃一惊。

　　林斐服饰考究，腰悬太虚宗地界特产风晶矿制成的牌坠，上有姓名位阶，衣衫绣有象征门派的神秘纹样。一个魔卒急忙上前翻看她的牌坠。
　　“将军，她是太虚宗之术宗白壶真人的亲传弟子！”

　　“上次两界大战里杀了一万魔族精锐、在仙帝跟前立了功的太虚宗？”
　　“听说别的仙宗都是在鸿蒙界土生土长的仙族，只有太虚宗都是下界修真者飞升上来的。”
　　“能顶着土著仙宗排挤，混成五大宗门之一，不可小觑啊。”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完，那魔卒请示：“将军，如今太虚宗之首是太虚星君，已位列大仙尊，要是咱们吃了他亲传徒孙，会不会惹来报复？”

　　火渊部将领盯着林斐，古怪地龇牙一笑，本就丑陋的五官更显狰狞。
　　“报复？你以为她是怎么越过结界，闯到怀愁峻来的？”
　　“属下不知。”

　　林斐慢慢睁开眼睛，一字不漏地听着火渊部将领说话。

　　“蠢货！她身上被下了大烈魔罗毒香，元神被封印，灵力被抽干，给她下毒的人是故意将她扔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借魔族的手，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一群魔卒纷纷恍然大悟。
　　“怪不得！闻着香喷喷的，原来是中了毒香！”

　　火渊部将领提起林斐晃了晃，恶意满满道：“送上门的不吃白不吃，你还有什么遗言？老子允许你说一个字。”

　　林斐指尖软趴趴的抬不起来，嘴唇动了动：“手。”
　　火渊部将领恶形恶状：“什么？大点声！”

　　一个魔卒指着林斐呼喝：“她手里有东西！”
　　火渊部将领抓起林斐虚握的拳头，打开后竟是一张蓝底走金的符箓，符纸接触到魔族皮肤的气息，唰地燃烧成灰，火渊部将领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

　　他盯着林斐的铜铃大眼涌起暴虐，冷笑道：“传讯符。”
　　魔族们也都哗然。
　　“糟了！居然是上品传讯符！”
　　“她没法动用灵力，想借将军身上的魔气引燃符箓！”

　　一个魔卒立即站了起来，神情紧张万分：“将军，传言白壶真人那老头子极为护短，若是他在怀愁峻大开杀戒，毒琰太子那边咱们不好交代啊！”

　　火渊部将领狞笑：“怕个屁！先将她杀了，再设下埋伏，等白壶老儿来，攻他个出其不意，要是能围杀一个大仙尊，老子请功调回阴溟京！”

　　林斐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火渊部将领大怒。
　　林斐气若游丝，语气却一点不弱：“果然脑子不好使，我死了对你们有何好处？我若活着，师父才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攻击。”

　　一个魔卒忍不住斗胆道：“将军，她说的有点道理。”
　　火渊部将领恼羞成怒，蒲扇大掌一击，那个魔卒倒飞出去，摔成重伤，狂吐几口鲜血，其他魔卒全部噤若寒蝉。

　　“休要听她妖言惑众！谁再多说半句，老子宰了他！”
　　火渊部将领狂怒咆哮，猛地扭头盯着林斐，巨口直裂到耳朵下，利齿不断拉长变尖，嘴巴大到能包裹住三个人头，周围魔卒一见要撕人了，又兴奋起来。

　　林斐生出强烈的求生欲。
　　不找出背后陷害她的究竟是谁，她绝不甘心死在这里。
　　臭气突然变淡，骤起的狂风裹着沙尘尖利呼啸，刮在脸上犹如钢刀，吹得她睁不开眼，冷不丁吞了一嘴黑沙子。

　　林斐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摔到了一边，胸口又是气血翻涌，她正剧烈呛咳，只听那火渊部将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列阵——”
　　一百个高阶魔卒瞬间变化出炎铁重甲，手执重兵和火盾，成阵应敌，铠甲、兵器和盾上火焰熊熊。
　　他们如临大敌地蹲下，火盾排列在前，抵御前方沙尘暴。

　　远处速疾兽齐齐发出惨厉的哀嚎，接着戛然而止，尸体新鲜的血腥气随狂风兜头盖脸地扑来。
　　那些魔卒纷纷色变，速疾兽是十一品魔兽，暴戾嗜血，绝不可能被人一次性斩杀，更何况是好几十头。

　　黑沙尘暴停止，视野重新清晰。
　　林斐虽然不能动，视角却刚好面向前方。
　　没有大批敌人，天地间只有一个伶仃高瘦的人影，从远处走来。
　　他走的很慢，甚至悠闲。
　　等那人走近，原本怀了一丝希望的林斐心顿时沉了回去。

　　玄阴界的魔族，通常体格高壮如牛象，长得也近乎兽类，有犄角獠牙等，哪怕是混了半人形的高阶魔族，也都十分畸陋。
　　外形上完全获得人身的魔族，实属凤毛麟角，危险指数也最高。
　　仙界百姓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是：“若是见到长得和人一模一样的魔族，跑。”

　　那人个子很高，修长瘦削，衣服用某种魔兽的黑色硬皮制成，半劲装半贵族式，肩背宽，腰勒得很细，前后衣摆过膝，走动间现出里边笔直的黑长靴，靴子底有新鲜的血渍和肉泥，一踩就是一个暗红脚印。

　　他下半张脸藏在一副纵横交错的鬼齿面具后，上半张脸被潦草的银色长发遮住，一双红眸鬼气森森闪烁其间。

　　银发人走到距离火盾防线三十米远的位置停下。
　　在场所有高阶魔族加林斐一个仙宗亲传，都感到被生生纳入一个庞大法场，几乎透不过气来。

　　“问一个问题。”银发人开口，声音很轻，调子阴柔，懒洋洋的，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阴溟京，怎么走？”

　　随着他声音散向四面八方，火盾防线的熊熊烈焰瞬间成了快要熄灭的火苗，最后迸出几粒火星子，灭了。
　　四下针落可闻，没有一个魔卒敢妄动。

　　火渊部将领浑身筋肉鼓动了几下，铜铃眼暴突，一声狂吼从火盾上空一跃到前，踩出三尺深坑，脚下大地震动，他变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一对燃烧着烈焰的巨钺，品阶为十一品，是很罕见的秘境宝物。

　　火渊部将领声如滚雷：“你他妈是什么玩意？！这里是怀愁峻，老子的地盘，敢擅闯者，管进不管出！不如老子把你脑袋削下来，一脚踢去阴溟京试试？！”

　　那银发人轻轻叹了口气：“问个路而已，怎么都这样。”

　　他伸出手臂理了理臂甲上的缠带，一双红眸环顾周遭，林斐躺的位置离他最近，被他余光轻轻掠了一眼，登时从头到脚如在冰水中浸了一遍。

　　火渊部将领盯着那银发人的臂甲，目光移到衣料精细低调又华贵异常的纹路，再落到那双黑色皮靴上，越看越眼熟，和记忆中的细节一一重叠，心下又惊又疑。

　　当看到对方衣摆上疑似干涸血迹的飞溅暗红斑点，火渊部将领更是彻底毛骨悚然，一个不可置信又恐怖万分的猜测形成。

　　“你、你这身衣服是哪儿来的？！”火渊部将领嗓子发干，咽了口唾沫，音调有一丝颤抖。

　　银发人脸微微侧了侧，发丝随之滑落，从林斐的视角看上去，好像面具上的鬼齿活了，在微笑似的。
　　他虽独自伫立，身后却如有摧枯拉朽的千军万马。
　　“东边千里外有一城名离索京，我想问城主要点吃的穿的，他不给，问路，他不指，我就将他杀了，满城魔族暴动，我只好都杀了。”

　　银发人幽幽说完，红眸一明一灭地闪烁：“你认识那个城主？明明是条虫子，居然敢自称太古玄阴族后裔。妄言罪重，可惜了好好一座离索京，成了鬼域空城。”

　　火渊部将领庞大身躯猛地摇晃了一下。
　　他身后的高阶魔卒们尽皆抖若筛糠，其中一个大胆的猛地嘶喊起来：“将军！别信他！他是虚张声势！那身衣服断不可能是太子殿下的！太子有离索剑！”

　　火渊部将领瞬间回神，妈的，差点被骗了！
　　魔界有十三把上古魔剑，魔帝陛下分别交给十三魔君，镇守各要塞都城，毒琰太子拿到的是最厉害的一把离索剑，能斩杀大宗师级别的仙人，怎么可能叫一个无名氏近身！

　　火渊部将领越想越有道理，火气不打一处来蹭蹭直冒，胳膊一抡，两枚火焰巨钺交相环绕，凶猛至极旋向那人。

　　炙热劲风吹开了银发，两轮火焰巨钺离眉心三寸时猛然静止。
　　按在钺刃上的手形状极其好看，然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指移开时，巨钺的火焰已然熄灭。

　　银发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平淡地摸了下衣侧储物袋，一个圆滚滚的带毛发的东西和两截焦黑条状物便被扔到了地上，刚好滚到离林斐不远的位置。
　　她好几秒才意识到，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一柄断剑。

　　空气凝固了片刻，不知哪个魔卒发出一声凄厉的撕心裂肺的嚎叫：“是、是毒琰太子！是离索剑！”伴随他的叫喊，其他魔卒群情耸动，火盾防线登时一片波浪般乱抖，然而没有一个人敢跑，都死死钉在原地，生怕防线破了，就只有一个死字。

　　林斐呆呆地和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对望。
　　很多仙界典籍都一丝不苟地画出了魔界毒琰太子，凶邪俊美，暴戾狂恣，座下九万精锐，征伐必胜，在仙魔二界凶名远播。
　　现在那位太子成了一个双眼翻白、面色死灰的狰狞脑袋，随随便便地横滚在地上，拖了一地污血。

　　火渊部将领到这时终于认清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他呆若木鸡，饱含恐惧，半晌砰地一声双膝砸地，强壮虬结的赤红色身躯不堪重负似的匍匐下来，额头触地，冲着银发人行了魔族最高等的跪礼。
　　他颤声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望尊上高抬贵手，饶我火渊部众魔性命。”

　　林斐不由自主去看银发人，他站在原地，红眸阴柔。
　　银发人：“头抬起来。”
　　轻声命令一出，火渊部将领紧张不已地动了动，迟疑抬起头。

　　嗖的一声，两道阴影紧贴着穿过了火渊部将领左右视野两边。
　　火渊部将领愣住了，瞳孔一点点扩散，视野天旋地转，震荡几下后，突然变得奇矮无比，他看见一幕奇怪而陌生的景象。
　　自己庞然如山的身躯跪在原地，脖颈整齐截断，飙出汤泉似的漫天鲜血。
　　两轮火焰巨钺安静地悬在后方，隔着血瀑，仿佛在与昔日主人对视。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铜铃眼，表情定格在了最恐惧的一刹那。

　　毒琰太子的头颅刚巧在火渊部将领脑袋附近，两颗断头一狰狞一恐惧，位于和林斐视野同一水平线的位置，还都直愣愣地盯着她。

　　林斐只觉脖子冰凉。
　　她强迫自己拉开视线，看到了不远处那群高阶魔卒，他们连火盾都抓不稳，方阵溃如蚁穴，纷纷朝四面八方奔逃。

　　“都给我站住！否则按军令处置！”一个副将魔卒无力回天地嘶哑大喊，发现没人理他，惨然骇笑，瞬间被只顾逃命的属下踩踏在脚下。
　　生死关头，什么权力军令都是狗屁，弱肉强食才是真理。

　　银发人红眸微微弯了下，两轮火焰巨钺唰地飞了出去，交错并行，在溃逃的魔卒上方划出密集的弧光，轻捷得像两枚飞梭。
　　喀嚓喀嚓不绝于耳，一颗颗脑袋被不断抛出，真正是“抛头颅洒热血”，新鲜的断头骨碌碌滚了满地，很快，镇守怀愁峻的火渊部高阶魔卒，全军覆没。

　　惨叫声停止了，周遭变得死寂，尸首形成剪影千奇百怪的尸林。
　　银发人道：“烧了吧。”
　　火焰巨钺喷发出日珥般的烈焰，顷刻间就将尸林烧光了，唯剩一片焦臭余烬。

　　林斐不敢呼吸，假装自己也成了一具尸体，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千万不要被发现。
　　人往往越不想让某件事发生，它就偏要发生。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溅血的黑色长靴一前一后，停在了眼前，靴子上的革带纹路清晰可辨。
　　林斐目光不受控地往上滑，望见了鬼齿面具上方一双阴翳红眸，眼神意犹未尽的愉悦。
　　林斐在那一刻脑海空白。
　　“你知道阴溟京怎么走么？”声音轻柔飘入她耳中，有些遥远。
　　林斐：“阁下……去阴溟京做什么？”

　　银发人轻声一笑。
　　紧接着，他蹲了下来，左膝触地，两片长衣摆覆盖到地上，动作轻到无声无息，又极其耐看，冷静闲适之下有疯狂，假如林斐敢直视他，就能看到那双红眸闪烁着深渊裂开的异芒。

　　“我去杀一个人。”他低下头，长长的发绺垂到地上，在林斐眼前微微晃动，反射出霜色月华似的冷光，“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林斐立即诚实相告：“不知道。”紧接着补充：“对不起。”
　　她模模糊糊地想，毒琰太子你都能杀，阴溟京可是老魔帝的都城，难道……
　　还没等想完，林斐就被人当咸鱼似的翻了一面，从侧趴改为仰面平躺。
　　林斐：“……”
　　左上方那片银色头发很是晃眼，她视线不敢往那边溜，然而被注视的感觉强烈到极限，比刀俎下的鱼肉好不到哪里去。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按在了她的心口处，林斐顿感心脏沉重得像被山压住一样。
　　“咦……”略带意外的上扬尾音，银发人诧异，“元鼎体？”
　　他沉吟了片刻，一双红眸微微弯了弯，声音轻柔阴翳：“送你个东西。”
　　银发人伸出手，按入林斐胸口，林斐发出痛号，意识消失前，也就没听见对方最后一句话。
　　“我送的东西，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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