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秋色

　　“等地里庄稼忙完了，大娘就叫他们都过来，分家！咱们娘仨凑合着过！你别怕，就乖乖的在这儿住着，大娘养得起你！这些年呐！大娘省吃俭用……做针线活儿，还另外攒了些银钱，专门留给玉堂的！秋月别怕，阿，大娘养的起你俩！”她眼睛里噙着泪，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抓紧了棉被，“他们开始嫌我这个老婆子了……嫌……我……了……有了媳妇忘了娘……我这辈子…………”
　　老大老二不会善待他们的，她这个做娘的比谁都清楚。她期盼自己早点好起来，为小儿子和小秋月做打算，争取活到玉堂长大了成亲的那天，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宋曦月又安慰了她一会儿，等她情绪平静下来了才从里屋出来，见裴玉堂已经洗好澡，不知道趴在床底下伸手捞什么东西。
　　“睡觉前洗手。”宋曦月坐上床对他道。
　　“不洗！”他头也不抬的接着捞。
　　宋曦月冷哼一声，这么晚了也不想跟他计较，躺下睡了。
　　——
　　然而秦氏没撑过三天就去世了，走的很突然。
　　当时裴家人都去田里干农活割麦子了，曹二妮在前宅照顾孩子，给孩子洗衣裳，忙的走不开，隔壁的李老太闲着无事去看秦氏，顺便和她说说话。当李老太说了大半天家长里短，等着秦氏回应的时候，却发现秦氏微张着嘴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人已经走了。
　　虽然是农忙时节，但人死了，丧事也得紧着办，生死就是天大的事。
　　敛棺，哭丧，下葬，人死如灯灭。
　　办完了丧事，裴家大儿子、二儿子又开始争家产。乱翻乱找，把老宅院里的东西那些用不着的扔的到处都是，箱子打开了也不合上，就干脆那么敞着。他们吵的激烈，甚至不顾面子破口大骂，相互推搡。
　　村子里的不少人过来看，大多数人就是看个热闹，看个笑话，顺便劝劝架。
　　一直到后来村长以及几个本家年长的亲戚过来，将家产合算了一下，给兄弟三人做了分配，订立分家文书，每家签押。
　　裴玉堂年纪还小，只知道他娘死了，再也见不到了，尚沉浸在悲伤之中，又成了大哥和二哥的拉拢对象，裴金堂和裴玉堂两家都想让他跟着自己过。假如能跟着他们其中一家，那么他所有的家产都可以由那家暂时支配。
　　宋曦月也一直没从秦氏死了的震惊中挣脱出来，她以为秦氏身体会好起来的，再不济也能撑个几个月，可秦氏走的那么突然，叫她没一丁点的心理准备。
　　当然，两家也同时在笼络她。
　　裴家的事儿办完了，村长犹不放心，专门过来问裴玉堂想跟着大哥家还是二哥家，叫他选一个，毕竟他现在还没能力养活自己，吃的穿的还得仰仗大人为他张罗置办。
　　“玉堂，你想跟着你大哥过还是跟着你二哥？你选一个！”村长抽着烟袋，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他，对着个孩子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与关怀。
　　裴玉堂坐在床上，哭的止也止不住，拿袖子擦了又擦。
　　宋曦月站在他旁边，众目睽睽之下，靠在床上，默不作声。
　　“玉堂，大哥对你一向都好，你心里头知道吧？”裴金堂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问道。
　　裴玉堂将身子一拧，把他的手甩开了。
　　裴银堂见这情形心里头得意，也拿出当哥哥的架势，语气关心又带点责备：“玉堂，别哭了！你也不小了，再这么哭成什么样子？我跟你二嫂不会叫你饿着的，你放心吧！”
　　林如双冷笑一声，“老二你少装模作样的了！”
　　裴银堂看林如双一眼，没给她好脸色。
　　“玉堂，你选你大哥还是二哥？有什么事有我做主！哭啥？”村长又问。
　　裴玉堂这才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满脸委屈，扭头看向宋曦月，问她：“秋月，你去我大哥家还是二哥那儿？”
　　所有人都看向宋曦月，叫她一瞬间觉得很不自在，本来她在这个家就是多余的。虽然村里人都把她当成裴家三儿子的童养媳，若是买还要花钱呢，更别说她是平白捡回来的！但秦氏现在死了，谁还管这些？
　　宋曦月迟疑着：“我……”她要走，离开这儿！
　　林如双裴银堂他们又忽然对着她笑意融融，很温和可亲的样子。
　　裴玉堂哽咽着看了大家一眼，忽然抓住宋曦月的手，将她朝门外一点一点拉，宋曦月不明所以的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跟着他走出去。
　　俩人到了院子里，裴玉堂防备的看了一眼屋里的人，与她头挨着头，说悄悄话似的道：“秋月，你跟谁我就跟谁！你要跟着大哥还是二哥？”
　　宋曦月心里苦笑，“你呢，你想跟着谁家？”她反问他。
　　看来她在裴玉堂眼里是个好人呐，虽然她背地里没少威胁他，不过按理说那些威胁也是为他好，想来他还是知道好歹的。
　　裴玉堂想了想，拿不定主意，嘴一撇，难过的道：“我想娘，我谁都不想跟！”
　　“可你总得选一个。”宋曦月提醒他。
　　裴玉堂的眼泪儿一瞬间又落下来了，宋曦月无奈的给他擦了擦，裴玉堂也太可怜了。
　　“大嫂总骂我，还打我，大哥不管，二哥他也不管我！”他道。
　　宋曦月朝屋里的人望了一眼，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俩孩子嘀嘀咕咕‘商量’个结果出来，她又收回视线，心里噼里啪啦一顿思索。
　　“要不……咱俩自己过吧，不跟着他们了！”这样行的话她就不走了！可这些大人听了估计都傻眼了吧？一个七岁的孩子，一个准确的说五岁零八个月的孩子，能过什么日子？
　　裴玉堂也有点吃惊，犹豫的道：“这样成吗？我害怕……”
　　“成，反正咱有田，有房子住，还有钱花。”宋曦月道，不过她心里头没谱。
　　“可咱俩怎么种田呢？我不会……”他又哽咽了一声。
　　“我也不会……”她又改正道：“要是过不下去，咱们再跟着大哥或者二哥！”
　　裴玉堂连忙点点头，“好！”
　　于是俩人在众人的目光中又走回屋里，宋曦月戳了戳裴玉堂，示意他说，要是由她口中说出来，知道是她出的主意，这些人非撕了她不可。
　　裴玉堂别别扭扭的开了口，对一屋子人说了他的‘打算’。
　　听裴玉堂说完，没一个人不震惊的，村长拿烟袋的手还抖了一下，嘴张了张。
　　林如双不仅没生气，反倒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身子都在晃。几个邻居，梁老憨，梁飞，李老太他们也纷纷笑了起来，李老太笑得眼睛里带着泪儿，半天没停下来。
　　二哥裴银堂啧啧几声，看着自己那个年幼的弟弟，忽然觉得他脑子不灵光，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玉堂！你说什么呢？！”大哥裴金堂呵斥他，“你到底跟谁？！”他觉得一家子闹成今天这个局面，被外人看了笑话，实在是丢人，尤其是他这个当大哥的，爹娘死后，没尽到责任，叫外人说三道四。
　　“我就不跟你！我也不跟二哥！我不跟你们过！”裴玉堂红着眼大喊大叫，气的胸口一鼓一鼓的。
　　“你会做饭不？喝风就饱了是吧？”裴银堂嘿嘿笑着问他。
　　裴玉堂看向宋曦月。
　　宋曦月无奈地点了点头。
　　“哎哟小秋月会做饭呐？衣裳会做不？衣裳烂了谁给你们缝补？”裴银堂弯下腰，接着问。
　　“大娘教我怎么缝补衣裳了。”宋曦月弱弱的道。
　　“怎么种地？你俩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怎么拉犁车？”裴银堂似乎觉着着两孩子还挺好玩儿，丝毫没看出来他们是认真的。
　　“娘留的有粮食，我们不种地！”裴玉堂大声反驳他。
　　村长算是看出来了，裴家老三根本不愿意跟着他大哥或者是二哥，看来平日这两兄长对他也没尽到责任，现在想养这个弟弟都是别有用心，惦记他那点家产。
　　宋曦月觉得自己不说话，只让裴玉堂在那瞎嚷嚷，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想了想，她看向村长，说道：“村长，我们俩先不跟着大哥和二哥了，反正这边有米面，我和玉堂先住一个月，要是过不好，我们再去找大哥和二哥，叫他们给我们俩做主。”
　　看她仰着头，笑盈盈的，两只眼睛月牙般纯净漂亮，头发梳的也整齐，顶好看的一个小姑娘，说出的话也不紧不慢，大家才觉得这丫头和平时看着不一样。
　　林如双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觉得这一个两个的小疯子不给她们点眼色瞧瞧，还真是上天了！小孩子一顿饭吃不上就饿的哭鼻子，他们俩倒好，还要自己‘过日子’！
　　“行行行！金堂咱们就别管了！叫两屁孩儿过去吧！”林如双道，他们撑的了两天就不错了！到时候可别哭着眼巴巴的去前头讨饭吃！不过她没忘拉拢他们，“嫂子不管啦，你们俩啥时候饿了就去前头嫂子那儿吃饭啊，啥时候去啥时候给你们做好吃的！想吃鸡肉鱼肉也叫大哥给你们买去！”
　　裴银堂只是嘿嘿地笑，他没脸是没脸，这个事就是可笑！估计明儿就能传出十几里地去，说赤水村裴家大哥二哥不念亲情，撇下一个六岁才断奶的弟弟自己过活！

《玉堂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