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秋色

　　大约是因为快要过年的缘故，置办年货的人多，卖货的也多，阳安县城比平日里繁华热闹多了，宋曦月走在街上只觉周围都是一派喜庆喧闹。
　　小摊上有不少卖门画的，红色门画上画着秦琼和和尉迟恭，手持剑戟，魁梧霸气，还有把活鸡活鸭的也拉到街上叫卖。卖包子的摊子周围升腾着白雾，刚出笼的包子香气四溢，摊主高声叫卖着揽客。卖布的铺子里客人们进进出出，里面挂着各种色泽鲜艳，花纹精美的布匹。
　　宋曦月经过一个卖羊肉汤的摊子前，看坐在那儿的客人汤碗最上头搁着一层羊肉片，下面是面筋和豆芽青菜，实实在在的一大碗汤，那客人手里拿着饼正在蘸汤吃，她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肚子在抗议。
　　要是裴银堂不在，她一定会带着裴玉堂喝上一碗，不管多少钱。
　　宋曦月没敢走太远，她怕裴银堂突然回去发现她不在，又不放心裴玉堂自己在那儿等着，便走马观花的看一遍，买了些蜜饯，几块麻糖，一包牛肉脯，急匆匆回去了。
　　回到巷子里，好在裴银堂还没回来，她把买来的东西给裴玉堂看了看，喂他吃了两颗蜜饯，一片牛肉脯，自己也吃了一片，又赶紧包起来。
　　因为不能叫裴银堂看见，她每样买的都少，把东西分开了，和裴玉堂一人装了一点搁在身上。
　　“我聪明吧？还专门在衣裳里头缝了口袋！”宋曦月一边给裴玉堂装进里面穿的那层衣裳的口袋里，一边笑着道。
　　“有点硌的慌！”裴玉堂看着她道。
　　“那你拿手拨着点，回家才能拿出来，千万不能给二哥发现了，不然咱俩少不得挨一顿打，银子估摸着也被他搜去了！”
　　“嗯！”裴玉堂重重的点头。
　　然而她们俩在那个巷子里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街上人渐渐地少了，叫卖声也没此起披伏不停歇了，下午也过去一大半了，裴银堂还是没有回来。
　　她又跑去巷子口张望了几回，仍旧不见裴银堂。
　　“和人打架了？还是偷人东西被扣下了？”她嘀咕着，裴银堂这个人不靠谱，发生什么事儿她都不感到奇怪。但他好歹是个大人，心里头总有个数吧？他们俩在这大冷天的，早饭吃喝了一碗粥，午饭没吃，肚子里空着，冷的很。
　　“你饿不饿？”她又问裴玉堂。
　　裴玉堂点点头。
　　“忍一忍，回家就能吃上热饭了。”她道。
　　“二哥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
　　宋曦月有点咬牙切齿，估计回到家晚了，裴银堂又少不得和曹二妮俩人拌嘴生气，殃及他们这些池鱼。她又叫裴玉堂从车上下来，俩人在巷子里蹦了一会儿，手热乎了，才靠在一块儿取暖。
　　终于，在宋曦月心里头第一千次诅咒他是不是死了的时候，裴银堂出现在了巷子口！他步子匆忙且凌乱，紧紧地抱着胳膊揣着手，来时身上穿着一件湖蓝色袍子，现在外面那件袍子却不见了，身上单薄的很，脸冻的发青，鼻子耳朵红红的。
　　等走到他们面前，他‘哎哟哟’一声，一连串打了几个喷嚏，“娘的！老子今儿背的很！”他朝墙上踢了一脚，对着巷子口骂咧咧的。
　　宋曦月看了裴玉堂一眼，满心狐疑，裴银堂这是被人打劫了？
　　“手气背啊！老天爷不开眼！我呸！”裴银堂哆嗦着使劲儿踹墙。
　　宋曦月马上明白了，原来他去城里的赌坊赌钱了！不仅堵的一文钱都不剩，还把身上穿的衣裳都输掉了！他手里头空无一物，可见什么都还没买！
　　裴银堂满脸怒气，视线落在俩人身上，刚准备发火，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笑嘻嘻的道：“二哥今儿时运不好，身上带的银子全输光了！咱自家也就算了，别人叫捎带的东西没买岂不是遭人骂？来，把你们外面穿的衣裳脱下来，二哥拿去当了，好歹买点东西回去！”
　　“二哥，太冷了，脱了回去该冻病了。”宋曦月连忙道。
　　裴银堂这个赌徒酒鬼！他怎么没被人劫杀呢！宋曦月心中恶狠狠地道。
　　“哪那么娇气！秋月你身体可没病过，玉堂这里头穿的厚实着呢！快点！别叫二哥生气骂你们！”裴银堂上来拉裴玉堂的衣裳。
　　“只卖掉我的成不成？”宋曦月又赶忙道。
　　裴银堂在俩人身上打量一圈，摆手道：“你的就算了，你身上那件太旧了，还有补丁，玉堂这衣裳还好着，能卖几个钱！”
　　“二哥，你不能这样，万一真冻病了，当衣裳换的钱还没看病花的钱多呢！”宋曦月抓住裴玉堂的袖子，倔强的看着裴银堂，不肯叫他把裴玉堂身上穿的衣裳脱下来。
　　因着今日进城的缘故，她专门叫裴玉堂穿了件厚的，他也就这么一件好点的棉衣，半新不旧的。
　　裴银堂冷了脸，一把推开她，不耐烦的骂道：“吃我的喝我的，卖你们件衣裳咋了？！再多说一句我把你们扔这儿！自己走回去！”
　　“二哥！这衣裳也卖不了几个钱！”宋曦月着了急，又扑过来拦他。
　　裴玉堂怯懦的仰头看着裴银堂。
　　裴银堂在宋曦月脸上打了一巴掌，再次把她推开，恶狠狠的不留半分情面。
　　他三下两下把裴玉堂外面那件棉衣剥去了，又看着裴玉堂里头穿的那层薄棉布夹袄，用手摸了摸：“这里头怎么鼓囊囊的？”
　　“装的石子儿，忘了掏出来了。”裴玉堂低着头道。
　　“那么大人了，还玩儿这些！”裴银堂说完转身快步朝巷子外走去。
　　宋曦月爬起来坐到裴玉堂的旁边，伸手抱住他，先给他搓搓脸，又搓搓手，怒视着裴银堂离去的背影，满怀恨意。
　　什么秋后算账，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在她心里头已经辗转过千次百次了，然而她还是得面对无能为力的自己和现状。
　　裴银堂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再这样下去，这个家早晚被他折腾散了。
　　“秋月，你有没有事？疼不疼？”裴银堂担心的问她。
　　“我没事！忍一忍，等会儿他回来咱们就能回家了！”宋曦月道。
　　裴玉堂又往巷子口看了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她，眼睛里带着点狡黠，对宋曦月道：“幸好二哥他没发现我身上装的东西！”
　　“嗯，他没发现！”宋曦月点点头。
　　等回到村子里时，不少人家房顶上已经升起炊烟，做起了晚饭。村子里乌沉沉的，村外也是肃杀萧瑟，鸦青色的天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雪。
　　宋曦月一跳下牛车，先把裴玉堂送回了老房子里，叫他躺床上暖一暖。她又急忙跑去前面，到了以后看到曹二妮和裴银堂正在吵架。篱笆另一边还能听到林如双在和裴金堂说话，裴娟儿在扯着嗓子哭，乌糟糟的分辨不清。
　　“啧！手气不好！我就不该带这两个扫把星去城里！”裴银堂自知理亏，站在曹二妮面前笑嘻嘻的赔罪，煞有介事的抱拳弯腰鞠了一躬。
　　里屋里熟睡的俩孩子听到外面的吵架声也醒了，哇哇大哭，曹二妮流着泪看了宋曦月一眼，对她道：“你进去哄哄兰儿和勇儿！”
　　宋曦月应了一声走进了里屋。
　　“你干脆把我们娘仨也卖了算了！这个家也别要了！”曹二妮道。
　　“好运它不常来呀！我今儿没精神！下回就不输了！”裴银堂覥着脸道。
　　“你还想着有下回？你看看别人家，再看看咱们家，过年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别人背地里都看咱家笑话！呜呜呜……这年还怎么过……”
　　曹二妮和裴银堂在外面不停的争执着哭闹着，宋曦月抱着孩子坐在屋里的床上，心道，裴银堂今日输的钱确实不少，连带着别人家的钱也输了，曹二妮性子再能忍也不忍了。
　　她把孩子哄好以后，又从屋里出来，默不作声的去厨房烧火做饭。
　　过了一会儿，曹二妮放声大哭起来，裴银堂吵架的声音也变大了，还有旁边邻居过来家里劝架，林如双也在篱笆另一边走来走去听墙角，说话声里透着一股子得意。
　　但没等宋曦月做好晚饭，曹二妮就抱着裴勇，胳膊上挎着个包裹哭着从家里出去了。
　　裴银堂把桌子椅子踢倒在地上，骂了几句，先是在床上歪了一会儿，又嚯的坐起来追了出去。
　　宋曦月把饭做好，天上果然下了雪。她抱着裴兰儿回到老房子，叫裴玉堂起来，一起吃了饭。又叫裴玉堂看着裴兰儿，她去前面把屋子收拾了一下，见人还没追回来，便又回到了后面。
　　老房子里，宋曦月和裴玉堂俩人趴在床头，看着一岁多、吃着手眨着眼的的裴兰儿犯了难。
　　“秋月，她一会儿再哭了怎么办？”裴玉堂问道。
　　“希望她别哭吧……”
　　“你看她吃自己的手，是不是饿了？”裴玉堂又问，还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她的脸。
　　“她没哭，应当还没饿吧……”
　　“咱们怎么睡觉？万一夜里压着她了怎么办？”裴玉堂又忍不住问。
　　宋曦月无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没照顾过孩子。”
　　裴兰儿隔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俩人手忙脚乱的哄着她，喂她喝了点粥，等到终于把她哄睡了，他们两个像是得到了新生。
　　宋曦月觉得孩子小小的虽然很可爱，但养孩子太麻烦了，这辈子想都别想了。倒是裴玉堂很喜欢孩子，趴在一边一动不动的瞧着，还总忍不住上手摸一摸，乐的跟什么似的。
　　一直等到很晚很晚，裴银堂才过来把孩子抱回去，曹二妮也被他从娘家叫回来了。

《玉堂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