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秋色

　　那天从城里回来后，裴银堂手头没什么钱了，再说也到年底了，就把养着的那头猪卖掉了，卖给了住在后头的近邻梁老憨家。梁老憨把猪杀了以后，还便宜卖给了裴银堂几斤猪肉。
　　宋曦月帮着曹二妮把肉煮了，腌放起来。买的两条大鱼剁成块，油炸了，还做了一些面食也用油炸了存放起来。裴玉堂则负责端水，爬高下低，擦桌子，扫地。
　　腊月底，家家户户都忙的脚不沾地，打扫庭院和屋子，擦桌子椅子，煮肉炸糕，为马上到来的除夕做准备，大家见面都是乐呵呵的。
　　前面忙完之后，宋曦月抽空带着裴玉堂把老房子里也打扫打扫干净，不用的东西都扔了，暂时用不到的便收起来。
　　院子里东南角放着一口大缸和几个坛子，那口缸大约是裴家以前搁在厨屋用来盛水的，不知道用了多少个年月，中间烂了个大窟窿，就被抬出来扔在这儿了，坛子也是一样，不是磕碰了漏了就是裂开了，全都扔在墙角，风刮雨淋的，没人注意，也没人管过。
　　宋曦月和裴玉堂俩人把坏掉的坛子拿去扔了，回来面对着那口缸，看着里头半缸水结成的冰，冰里面还有厚厚的一层腐烂的落叶，抬也抬不动，倒也倒不掉，只好就放在那儿不管了。
　　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和裴玉堂把买来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这天晚上是今年最富裕的一天。
　　有她从前面裴老二那儿偷抓的两把花生，有蜜饯，牛肉脯，麻糖块，煎油饼，曹二妮叫她拿回来的煮熟的猪骨头，一碗饺子，还有小半碗熟猪肉，这是她趁着曹二妮不注意从厨房里一点一点偷拿的。
　　还有碧莹她娘李老太叫她送来的桂花糕，瓜子。
　　她和裴玉堂俩人坐在堂屋里，看着一大桌子吃的，满心愉悦。
　　“想吃什么拿什么！”宋曦月对他道。
　　裴玉堂夹了个饺子放进口中，对着她笑的很开心，“秋月你也吃啊！”
　　宋曦月点点头，也捏了一只饺子放进嘴里，是猪肉白菜馅儿的，馅儿还是她剁的，后来曹二妮见她剁的不好，又自己剁了半天。饺子皮是宋曦月擀的，饺子也是她参与包的。
　　这碗饺子刚从前面端回来，还是热的，平时根本吃不上，解馋。
　　宋曦月吃了七八个，剩下的都给裴玉堂留着了。
　　“来！张嘴吃肉！”她又夹了一筷子猪肉喂他。
　　他身子前倾张大口吃了，仿佛吃什么都香。
　　“我得许个愿望！”宋曦月道，她把手里头的筷子放下来，略想了想，闭着眼睛，双手合掌。
　　许完了，她又睁开眼睛。
　　“秋月，你许了什么？”
　　“不告诉你！你也许一个吧！”
　　裴玉堂也学着她的样子，闭着两只眼睛，一脸‘虔诚’的默了半天。
　　等裴玉堂睁开眼睛，发现宋曦月又往他碗里夹了许多吃的，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连忙捧起碗吃了起来。
　　就在俩人边吃边说话的时候，宋曦月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这么晚了，家家户户都在过年，谁还会来这儿？况且平时也没人过来这边。裴银堂这会儿好吃的好喝的躺在床上，应当更不会来了！
　　裴玉堂有点害怕的看她一眼。
　　外面的人敲了几下，略停一停，见没人开门，便又敲了起来。
　　宋曦月连忙对裴玉堂道：“快点，先把这些吃的藏起来！”
　　裴玉堂点头，俩人连忙将桌子上的吃食都收了起来，搁在里屋，只留下猪骨头和饺子碗还摆在那儿。
　　“我去开门！”宋曦月站起身，走到院门口，疑惑的拉开了木门。
　　见到外面站着的人，宋曦月很是惊讶，没想到竟然是老大裴金堂。
　　裴金堂手里头揣着东西，见她开了门，抬脚迈进来，边往里头走边问宋曦月道：“秋月，你和玉堂今儿晚上怎么过的？老二也没叫你们在前面吃点东西再回来？”
　　说实话自从宋曦月带着裴玉堂选择跟着老二起，裴金堂几乎没来找过他们，即便见了面也没说过几句话，尤其是有林如双在的时候。
　　裴金堂这个人窝囊，平时林如双没少管他。没想到他在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却来了这儿。
　　宋曦月虽然瞧不起他，但是也跟他没仇，毕竟他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主，而且他看着也不像来找事的。她一边默默打量着裴金堂一边随着他往里走。
　　进了屋里，裴金堂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裴玉堂，哥俩都没说话。他又将怀中揣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是一小块煮熟的羊肉，还有十来个柿子饼。
　　宋曦月愣了一下，又看着他。
　　裴金堂竟然会来给他们送吃的，真叫人意料不到。
　　“你们就吃这些？”裴金堂看了看碗里剩下的两只饺子，还有几块猪骨头，问道。
　　裴玉堂也愣愣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裴金堂脸色有点沉重，就站在一旁，垂手朝屋子里打量几眼。
　　“大哥，你吃过年夜饭了吧？”宋曦月问候道。
　　裴金堂这才看了看她，点头，“正吃着，我过来一趟，看看你们，你们吃吧！”
　　“嫂子不在家么？”宋曦月又问，不然他会来？
　　“她不在。”他面上有点不自然，又指了指他送来的东西，“你们吃吧，别嫌少，大哥回去了！”说完他朝外面走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宋曦月将他送出去，又关上大门走回来，心道，这个大哥看来还是惦记着弟弟的。不过应当是林如双不在他才敢来送东西吧？而且毕竟也是过年了。
　　宋曦月把他拿来的羊肉拿去厨房，用碗盛起来，不准备今天吃。
　　裴玉堂拿了一块柿子饼，咬了一口道：“很甜！”他又拿了一个递给宋曦月。
　　俩人把每样东西都吃了点，虽然东西不多，但杂，一样吃几口就饱了。
　　吃好了以后，宋曦月也不管什么守岁不守岁的习俗，俩人回屋睡觉。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外面的炮竹声也停歇了，宋曦月察觉躺在一旁的裴玉堂已经睡着了，她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口中喃喃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个年就算过去了啊！
　　人们总是认为快乐的时光那么短暂，如同烟花一瞬，消失无踪，而不快乐的时光却如影随形，漫长而久远。
　　但不管什么样的日子，总要一天挨着一天过，过着过着，再回头看，仿佛昨日时光也很匆忙无情。
　　这几年裴银堂越发沉迷于喝酒赌钱，从一开始的小赌，到后来的大赌，从在乡下赌到进城去赌，鬼迷心窍，赌注也越押越大。又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整天瞎转，期间也琢磨了一些赚钱的营生，但裴银堂做什么都干不长久，有时候心思太活络也不是好事儿，他无一不是失败告终。
　　家里养的那头大黄牛也早被裴银堂卖掉了，还欠了别人一屁股债，一到年底，就有人堵上门来要账，好几次都逼得他翻墙跑掉，叫曹二妮应付前来要账的人。
　　曹二妮从一开始的哭闹，到后来似乎渐渐习惯了，而且裴银堂脾气越来越大，动辄打骂，她受了不少气，对他又怕又恨，回娘家的念头也掐断了，不敢再提。
　　宋曦月也习惯了一去前面屋里一股子酒味儿，裴银堂意识不清醒的躺在床上胡言乱语是，吆三喝六。
　　他心里头不畅快，就找人出气，假如那时候宋曦月和裴玉堂恰巧出现在他面前，便必定会被他叫到面前训斥一顿，骂出各种难听的话来，说如果不是养着他们俩个小畜生，家里头不会这样穷困，遭人看不起云云。
　　到了入夏时节，除了正午那会儿有点热，其余时间倒还清凉。村子被繁茂葱绿的树木环绕，周围时而寂静时而喧闹，
　　上午宋曦月和裴玉堂俩人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正好在村口撞见了林如双，她斜着眼撇着嘴，指着俩人跟村子里的人道：“当初我跟他大哥待他那样好，这俩小没良心的眼瘸，以为跟着那家能过上好日子！看看！”
　　她连比划带说，眉开眼笑的，也不见得多心疼他们，只是提起之前自己的‘好心’就喋喋不休。
　　宋曦月和裴玉堂俩人绕着她走了过去，当做没看见她这个人一样。
　　回到家里，曹二妮已经做好了饭，依旧是把红薯切碎了熬的汤。这一个月来有二十天吃这个，裴玉堂一进屋闻到味脸色都变了，蜡黄蜡黄的，回头看宋曦月一眼，他的口型告诉宋曦月：红薯。
　　宋曦月耸肩表示无奈，仍进屋端碗吃饭，不吃就得饿肚子，干活儿哪有力气。
　　而裴玉堂端碗扒拉了几口就不吃了，苦着脸，小声对宋曦月道：“秋月，我有点想吐。”
　　裴玉堂不在家，不知道一大早起来去哪儿了，也没去田里。
　　“二嫂，二哥是不是买米面去了？”裴玉堂放下饭碗，忍不住问曹二妮。
　　曹二妮正斥责端着碗不吃、只知道哭闹大喊的裴勇，“不吃！不吃！饿死也别吃！”说完她把碗重重往下一放，扭头看向裴玉堂。她脸色也是蜡黄的，本来她下巴以前就削尖，瓜子脸，现在更显瘦长，带了点尖酸刻薄劲儿。
　　“买什么米面？他身上哪儿还有钱？！”说完她又用手去拍裴勇，叫他吃饭，再闹就不管他了。
　　裴玉堂放下碗，只看着吃饭的宋曦月，靠在门框上不再吭声。
　　吃完饭，裴勇在院子里跑着玩儿，又叫裴玉堂给他把前几天扔到树上的一个弹弓拿下来，裴玉堂没搭理他，裴勇便缠着他，拽着他衣裳，非要他给他爬树上摘下来。

《玉堂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