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秋色

　　卖豆腐的活计干了掐头去尾一个半月，裴银堂又停下来不干了！
　　这天是一天比一天的冷，农家人除了穿厚点，在屋里烧柴取暖、多走动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下了雪以后，外头冰天冻地的，寒风萧瑟，呼呼的肆虐刮着，出门的人走在路上能被风吹的魂儿都散了。
　　裴银堂嫌冷，豆腐做好了他也不挑出去卖，即便曹二妮哭哭啼啼的责怪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拖拖拉拉，及至最后，他终于一挥手，说冬天停工，等来年天暖和了再卖豆腐！
　　他倒是想叫宋曦月和裴玉堂俩人背着筐去邻村儿卖豆腐，毕竟俩人也确实提着篮子去卖过几回，但现在是冬天，他若真这样狠心绝情，就真得被村子里的人指着脊梁骨骂了，连大人都不肯出门，却逼着两个孩子，这难道不是畜生？
　　冬天地里也没活儿干，只管肚子里的一天三顿就行，这样一闲下来，裴银堂又和那些个猪朋狗友勾搭起来，整日里喝酒，赌钱。
　　有时候他喝醉了，又摔打东西，骂人，每逢这时候，宋曦月都拉着裴玉堂躲起来。曹二妮见他也生气，和他吵架拌嘴，没说几句，就捂着脸哭，况且她性子软的一塌糊涂，也说不过裴银堂，气的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裴银堂酒醒后，再跑去丈人家赔礼认罪，将老婆孩子带回来。
　　日子这么挨着过下去，一转眼就到了年底。
　　裴银堂用牛拉着木板车，高高兴兴的带着宋曦月和裴玉堂俩人进城置办年货，还说给他们俩一人做一身新衣裳，说要欢欢喜喜过好这个年。
　　宋曦月知道裴银堂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叫人觉得他这个二哥待俩人并不苛刻。还有一个意思是，头一天夜里专门磨好了豆腐，趁着进城拿去卖。而且，得有人给裴银堂看着牛车他好去卖东西，买东西。
　　当进城的牛车颠簸着，经过宋曦月差点被一个砍柴的男人玷污的那条道时，她心里头五味杂陈，有恨，有恶心，有乍然涌出的无助绝望……不过这些情绪都被寒冷遮住了，她脸上平平静静的，一点看不出什么来。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打消了她离开赤水村的念头，又叫她返回来。
　　她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但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走的。
　　裴玉堂握着她的手，给她暖手，等牛车转弯的时候，他兴奋的指着不远处的山头，对宋曦月说道：“梁飞说他就是从这边上山抓野猪的！”
　　“跑这么远啊？来来回回不得累死人呀！”宋曦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现在大雪封山，平常上山打猎的农户是不会进山了。梁飞不仅接了他爹的衣钵干杀猪的营生，闲时也会拿着家伙上山打猎，虽然抓回来的大多是野鸡。但他前阵子闲不住，忽然和村子里几个上山，倒是抓住了一头从山洞里出来觅食的野猪。
　　“咱们村子里好几个人来的！他们抬回村子里去的！”裴玉堂又赶忙捂住她的手说道。
　　他是体热的人，到了冬天即便穿的少，但捂一会儿就热了，这点好处令宋曦月少了许多担心。而宋曦月不一样，她就是天生体寒，天一冷，手脚就冰凉，更别提这能把人冻死的数九隆冬了。
　　她现在手脚都生了冻疮，耳朵也是，又要帮着洗衣裳，做饭，碰凉水多，一天到晚都是冰的，手和脚都冻成了冰块。夜里睡觉被子里暖和，手脚捂热了，生了冻疮的地方便开始发痒发胀，叫她忍无可忍。
　　裴玉堂好像给她捂手捂出习惯来了，就像每天都要吃饭睡觉一样的自觉。
　　宋曦月稳了稳心神，将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件恶心事摒除掉，又把两人的手搁在自己腿上，用衣裳盖着挡风。
　　坐在前头赶马车的裴银堂听到俩人的话，大声喊道：“他们抓的野猪啊，自己不吃，拿城里卖掉能换不少钱！梁飞那几个小子上山也不喊着二哥我！这帮见不得人好的孬货！”
　　他说话的时候口中呼出白气，因为背对着俩人，宋曦月和裴玉堂便只见到一团团白雾在他前面迅速往上飘，眨眼就窜没了。
　　宋曦月和裴玉堂对视一眼没说话。
　　这还是宋曦月第一次进城。
　　之前她被秦氏捡到时，就站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没往里头去，也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
　　一路上，裴银堂嘴里嘟囔着要买什么东西，念叨着家里缺什么，好不容易进城一趟，可要买全了，还有街坊邻居知道他进城要他捎带的东西也别忘了买。
　　“秋月，李家要买什么来着？还有她家儿媳妇儿要买什么？”裴银堂迅速回头问了一句。
　　“五斤干果子，一斤芝麻，六两白糖。”宋曦月道。
　　裴银堂‘正是！正是！’了几声，又一甩鞭子。
　　裴玉堂之前倒是跟着秦氏进过城，不过小孩子到了热闹人多的繁华地儿，不管去多少趟都不嫌多，街上的东西令人目不暇接，对许多东西都感到好奇。
　　裴银堂将牛车赶到大街边上的一个巷子里，停了下来，嘱咐他们俩先看着车，他去街上买几个热包子吃。
　　宋曦月和裴玉堂坐在牛车上，通过巷子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些人大多脸上带笑，仿佛已经沾染上了过节的浓郁气息。
　　宋曦月摸了摸袖口，她出门也悄悄带了银子的，不知有没有机会买些东西回去。
　　“玉堂，你想吃什么？”宋曦月问他。
　　裴玉堂看向她，“肉。”
　　“除了肉还想吃什么？”
　　“想啃个鸡腿儿。”他脸儿冻的净白净白的，嘴唇也红嘟嘟的，一双略带些忧郁的眸子里酿着笑意。
　　宋曦月笑着将手背贴在他脸上，因为手凉，他立刻往后仰了仰，她笑话他：“鸡腿也是肉啊，以后有钱了叫你一天三顿吃肉！说点别的，比如甜瓜，果干，豆糕这些！”
　　他想了半天，也说不上来，似乎除了肉真的没特别想吃的。
　　宋曦月心里头郁闷，可见生活贫乏，见识少。世上好吃的那么多，他都不知道有什么，而自己跟他差不多……
　　裴银堂很快就回来了，身上揣着几个冒着热气的包子，走过来给两人各分了一个，“快吃！快吃！肉包子！香着呢！可别咬了舌头！”
　　他手里还剩三个，就站在牛车旁边，一大口一大口的迅速吃完了，满足的扑了扑衣下摆，脚下站不稳似的晃了晃身子，感慨的一张脸带了笑，拍了拍宋曦月的头，问俩人道：“好吃吧？”
　　宋曦月点点头。
　　“好了！二哥先把这豆腐卖了，再在街上买些年货，你们俩先在这儿等着！可别乱走啊，到时候丢了二哥可没那功夫去找人！”说完他转身又朝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走去。
　　宋曦月咬了几口包子，又把剩下的一半儿包起来，看着裴玉堂，“快点吃别墨迹，等会儿凉了！”
　　本来裴玉堂舍不得吃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咬，听了她的话，他立刻咬的大口了点。
　　等他吃完了，宋曦月把手中剩下的一半包子递给他，“把这个也吃了！”
　　裴玉堂接过去，笑眯眯的，又对她道：“秋月，你像我娘！”
　　宋曦月：“……呵呵……快吃吧！”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抱着葫芦串在街上一趟趟的来回走，上面插的糖葫芦红艳艳的，饱满又大颗，上面粘裹的糖稀那甜滋滋的味儿似乎能沿着巷子飘进来。小贩身后跟几个小孩子，孩子们穿着花衣裳，头上扎着角，手里头举着糖葫芦跟着小贩走，还学卖糖葫芦的小贩喊着‘葫芦！葫芦！’。
　　裴玉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巷子口看，倒也没表露出羡慕的神色。
　　宋曦月从袖子里掏出钱，对他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两串糖葫芦，反正二哥不会这么快回来！”
　　裴玉堂眼睛亮了起来，连忙点头。
　　宋曦月跳下牛车，跑到街上追上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两串，又跑回去。
　　裴玉堂拿到糖葫芦先舔了一下，又咬下一颗在嘴里，对着宋曦月笑，仿佛他的世界圆满了。
　　“你转过去，别对着大街吃，万一二哥突然回来看到了不好。”宋曦月对他道。
　　他边吃边转了身去，面向巷子里头。
　　“秋月，你怎么不吃？”他又停下来问她。
　　“等你吃完了，我再吃。”宋曦月道。
　　过了一会儿，他吃完转过身来，宋曦月也吃了三颗，又把剩下的两颗递给他，“你吃了吧，太粘牙了，又太甜，受不了！”
　　他点点头，接过去把剩下的吃了。
　　俩人坐在牛车上等了很久，裴银堂一直没回来。自他从巷子里离开，便再也没出现过。
　　越坐便越觉得冷，宋曦月只好叫裴玉堂下来，俩人在巷子里来回走了走，又玩闹一会儿。
　　“你说二哥会不会把咱们丢这儿不管咱们了？”裴玉堂望着巷子口问道。
　　“不会的，牛车还在这儿呢，他哪儿舍得扔！”宋曦月道。
　　裴玉堂放了心，眉头舒缓开来。
　　宋曦月走到巷子口朝两边张望，过了半天裴银堂还是没回来，她便对裴玉堂道：“玉堂，该过年了，咱们也买点东西，你先在这儿看着，我去去就回来！”
　　“你想买什么？”
　　“我先看看去！”
　　“那你快点回来！”
　　“嗯，你哪儿都别去，就在这儿等着吧！”她嘱咐好他，转身朝巷子外走去。

《玉堂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