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7

　　方晗魂不守舍地在小区里跑了好几圈，才好不容易找到大门，腿上地伤口因为大幅度的运动又开始撕裂般的疼。
　　但方晗浑不在意，他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地闪过许多许多的镜头，背景幕布上始终是刚刚看到的那个抱着小时候的何祐的女人，回忆横冲直撞着像要撕碎他。

　　十年前——

　　十七岁的方晗和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出了校门，北方冬天的晚上九点已经快要迎来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但高中生们刚下晚自习，校门口一时间到处都升腾着说话呼出的热气，本已安静了两个小时的这片街区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迟哥今天怎么一个晚自习都不见影儿啊，老师给他爹打电话也不知道问没问着，这小子今晚又得挨打了。”走在三人中间的女生开口道，她剪着一头不到耳廓的利落短发，和那些被学校逼着剪短的姑娘显然不太一样，说话也十分随性洪亮。
　　“不知道啊，这逃课真是逃一次就上瘾，老江改天试试？”方晗胳膊肘捣了女生的肩膀一下，笑嘻嘻地问。
　　叫做江萦的女生作势扬了扬拳头，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怂。
　　逃课这样的事情，对于江萦和方晗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一种类似于“怎么还学习啊别学了”这种成绩极优异的学生之间经常性的调侃。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林苏尧这时突然开口：“迟扬他……昨天给我发过短信。”
　　方晗和江萦察觉到他语气和称呼的异常，对视一眼停了下来等着下文。
　　“我们去找他看看吧。”林苏尧并未多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快步地朝与他们回家路线相反的方向走去。
　　刚刚轻松的气氛瞬间沉重了起来，方晗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做口型打手势问江萦什么情况，而江萦也一头雾水，摊手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路线渐渐偏离了大路，方晗四周环顾了一下，彼时全国还未彻底开始严格扫黄打非，他们竟然走到了当时首都最大的一家夜总会的后方小巷。
　　平时都是嘴上厉害的两个好学生哪里来过这种地方，方晗和江萦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小声地叫林苏尧慢些走，然而他却仿佛心事重重，什么也听不见地只管闷头走。
　　十米远处，一辆劳斯莱斯停靠在这个充满了奢靡气息却狭窄异常的巷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吱——”一声冗长而尖利的开门声在安静的小巷里响起，方晗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一种对于危险到来的敏锐感知让他连忙拉着江萦快跑了几步赶上林苏尧，又瞬间将两人拖到一个凹进了一米的放置垃圾桶的墙角内。
　　在零下将近十度的寒夜，三个挤在角落的人竟全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方晗作为三人中最大的一个，将两个人都护在自己身后，因此站得有些靠外，小巷灯光昏暗，但他还是能看到刚刚门响传来的地方，一根扫帚倒了下来，如果有人从那里出来，只要再迈两步，就可以看到他整个人。
　　“今天的货纯度不错，我看那群人里有个姓迟的小子和快不行了似的，您回去告诉工厂那边，照这个进度继续就行。”一个浑厚醇重的男声说道，声音一听就知是个体格身高都非同寻常的男人。
　　“嗯。”又是一道轻柔的女声，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应答，竟能听出千娇百媚的婉转，叫人升起无限的遐想，仿佛能看到那双紧抿的艳红唇瓣和微微勾起的嘴角。
　　那男人显然是被这一声酥着了，大笑了两声赞叹：“早听说花曼姐美，今天一见面才让人真服气，我一个粗人真是不知道怎么夸了。”
　　被叫花曼姐的女人这下并未应声，很快跑车的轰鸣声响起，地上的石子被车压住的声音缓慢地折磨着方晗的神经，他几乎将此生所能倾注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眼睛上，从车牌，到轮胎，到司机，再到后排的那个女人，风情万种的眉眼，精致流畅的额头到下巴的线条，修长白皙的脖颈，血红色花朵形状的头簪与耳坠，一寸寸的画面在那天都如刀刻般清晰异常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女人的脸甚至不用刻意去记忆，方晗此生都未曾见过美艳到那种程度的女人。

　　后来又发生过什么方晗的记忆已经不是很连贯，他只记得他们报了警，那个两天未见就瘦的脱了形的迟恺；老林手机里来自陌生号码的一条“想好了就去上次的不夜宫找我”的短信；高中毕业后迟恺死在了戒毒所的消息；和江萦一起偷偷跑到老师办公室改成了中国公安大学的志愿申请书；一直放在自己右侧裤子口袋里的四人合影……
　　最后定格在那个出现在何祐家的相框里，温柔笑着的，素面朝天的女人的脸上。
　　那女人不用说卸了妆，就是化成灰，方晗也能认得出。
　　“方晗！”带了恐惧和颤抖的一声呼唤将方晗从回忆中拉扯出来，转过头去一看，是跑出来的何祐。
　　方晗的脑子好像突然就偏题了，他看到何祐的衬衫扣子开了两颗，有汗珠从耳后顺着脖子的曲线滑至锁骨边缘，然后又飞快地滴入了看不见的地方。方晗微不可察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想到第一次见何祐的时候，他满脸高中生一样稚嫩的可爱，脸颊还微微红着。
　　这小孩，长大了怎么跟以前完全不一个风格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怎么思考，就突然被拉进一个怀抱，消毒水混着少许中性香水的味道将他裹了满怀。
　　“求你……你再走掉我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了……”小孩把头埋在方晗的肩窝，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后怕的颤抖，有些像撒娇，声音闷闷的也听不出成年男性的沙哑。
　　方晗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时他反而没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的想法，只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何祐的背，开玩笑的问：“对一个以前只见过两面的人就能这么信赖吗，你不怕我是坏人？”
　　何祐这才松开他，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见过你三次。你不是坏人，我知道。”
　　玩笑话被认真地回答了，方晗有点想笑，但看着何祐的眼睛又笑不出来，那张照片又适时地出现在眼前。
　　被称为花曼的女人，和何祐，长相的某些方面确实很是相似。方晗想，怪不得何祐这么好看。
　　“我不管你看到什么了，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讲给你听，”何祐的手克制地轻轻环着方晗的手腕，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你先跟我回家，好吗？”
　　远处好像有轰隆隆的雷声传来，方晗抬头看了看没有月亮星星的夜空，心里有个细小的声音颤颤地提议：“那就躲躲雨吧？”
　　面前的人点了点头，何祐突然希望，时间要是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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