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7

　　方晗从医院走出来时已是深夜，何祐那张脸还在他心尖上晃着，眼前好像一直有一张模糊的面孔想要与之重合上，他晃了晃脑袋，心想真是美色误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种“我是不是从哪里见过你”的老套戏码。

　　侧身隐入一户没有锁院门的人家，方晗看着自己的腿伤头疼不已。酸梅汤铺的接应点已经不能用了，下一个又要从谁那里拿到通知？

　　三个小时前——

　　方晗攥着自己的帽檐，一张紧贴着他的头皮的字条已经被汗微微濡湿，门口的黄毛一边打着哈欠潦草地拍了拍他的上衣和裤子，一边问：“还没吃饭呢老邡。”

　　方晗当初押着的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韩邡，着实被当初一起干的小喽啰们嘲笑了许久，后来因为升了地位，按他们的规矩，最低级的名字前面加阿，再高一级可面见供货人的名字前加小，像方晗这样加尊称一个老字，就是能接触到供应链的小头目了。

　　“挺辛苦的吧，明儿你就在对面会所接人，到时候好好爽啊。”方晗打了黄毛肩膀一下，揶揄地笑笑，而后哼着“这里的山路十八弯”吊儿郎当地走了。

　　黄毛心里暗暗鄙视着这个走运之极的街头混混，当初方晗只是跟他抢一包货打赢了就得到了老雷的赏识，尽管他一直强调是因为方晗只会耍阴招，老雷却摇着头说他不懂，后来工厂被发现那一次又正好碰上了条子的一个小头头就连升两级。

　　不就是脸长得像点样么，黄毛冷哼一声。尽管他作为专门搜身押送的并不归这片区的管，而是直属最上边儿那些人，才能叫自己当初在外边混的时候的外号，却还是得尊称他一声老邡。

　　晚上八点，这座地处中部的省城天色才迅速地暗了下来。

　　拐过了两个街道后，方晗确认自己身后无人，才走进一家小面馆，碧绿的蒜苗衬上黄澄澄的蛋，色泽十分的诱人，但方晗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地四五口扒拉完，走到门口劈手划了两下店长儿子的头发笑道：“记皇城账上。”店长儿子听了这几个字一哆嗦，连连点头便低下了头，心知这笔账又没了。

　　“靠，忘喝汤了。”方晗走了几步一拍脑门，仿佛自言自语般暗骂着，左右看了看便拐进了一条小巷，按照惯例方晗看了一眼左手边墙角下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砖块，上面斑驳着一些白粉笔画的印记，与上面小孩子的乱涂乱画几乎混成一团，但他知道，那块砖每天都会被擦干净再重新画，每隔十五分钟就会多出来一道以确认安全，刚刚那一眼就已让整块砖清晰地呈现在方晗的脑子里，他边走边默数着上面的笔迹。

　　不对，方晗脚步一顿。

　　他抬起左手却突然想起手表赏给了昨天会所的一个小姑娘，连忙又往前走了几步刚好看到那边的钟楼。

　　八点四十七，已经过了一百零七分钟，砖上却只有六道！

　　方晗瞳孔骤缩，却已经来不及了，大概四米远的拐角处，突然一声细微的“嗤”，那是开了刃的刀抹过脖子时第一下喷出血的声音！

　　第一反应总是来得最快，方晗立马一跨步又接近了一米，然而这时那个严肃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作为一个要扎根深处的卧底，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立马将帽子抛向墙的另一侧，帽子轻飘飘地落地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又将那张用拇指碾出的纸条塞进自己的裤腰，飞快转头向反方向狂奔！

　　杀手的听觉总是十分敏锐，方晗刚刚跑出了小巷，刚刚传出响动的拐角便立刻闪出一个接近一米九的黑影，那黑影微微侧头对旁边的人吩咐：“尸体你处理，我去追人。”还未等到回答便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还没跑到百米，方晗就听到自己耳后厉风袭来，凭经验堪堪躲过足以将他打得眼冒金星的一击，他心知跑是跑不过了，立马身子一矮佯装要攻击那人下盘，那人果然一个高跳敏捷地躲过，有多块金属相撞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方晗就地打了个滚抓住地上一块砖，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扔，两步借力踏在墙上，翻上了一个酒店小楼背面的外围楼梯。

　　方晗几乎用上了变成卧底之前跟那群街头混混学来的所有本事，见到东西或者人就往后扔或者推倒，后面追赶的人低声叫骂了好几次，方晗甚至还在根据叫骂声数着自己盲扔的成功率。

　　然而出来机会并不多且每次都必须在半小时内回去的方晗，对他们新据点的周围地形还不是特别熟悉，全速狂奔了二十多分钟后就又拐进了一条荒凉的小道，所幸追赶的人应该只是爆发力极强，渐渐地已经有些赶不上他了。

　　小爷我真不愧是公大体能王啊，方晗脑子里没边没际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然而突然“噗”的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凭着惯性又跑了四五步，突然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看，灰色裤子的膝弯处，已经被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

　　枪，还他妈装了消音器。

　　方晗顾不上疼痛，反而被激得肾上腺素飙升，有些降下来的速度又提升了一倍，中间传来过几次枪响，所幸都没有打中，终于又跑了五分钟后方晗才将那人完全甩脱——

　　方晗完全不知道事情是如何败露的。

　　他有些恍惚地随意坐在了路边，此时的行人已经不多，头顶的星光黯淡极了，他想到那个至今只知道代号的与他接头的同事，心里一阵唏嘘怅然。

　　远处有车灯在闪，方晗偏头眯着眼看过去，一辆辉腾开过来，一个急刹停在了离他两米的地方。

　　刚刚在眼前模糊着的面容又出现了，然而此刻却好像清晰了些，方晗再一次看到了何祐的脸，他以为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叹了口气骂道：“真是个禽……”

　　“禽什么？”

　　方晗猛地一抬头，视线终于聚焦，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眼前的人，确实是何祐。

　　那么那张模糊的脸？！

　　他突然想起了五年前，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在一家奶茶店里，脸颊和耳朵红红的，不发一语地温柔注视着他；以及他在踢球时，也是那个男孩，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任他假装不在意地忽略过去多少次，也还是堪称顽固地一直锁定着他。

　　顽固却温柔的眼神依旧未变，只是轮廓加深了些许，下颌处的线条锋利了些，鼻子也更加的高挺，早已翻篇的记忆中的脸与现实重合，方晗听到自己逐渐加剧的心跳声。

　　“禽……勤快人……”

　　何祐突然就笑了，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手自然而轻柔地挽过方晗的肘部，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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