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书

　　无欲山虽与无我山相邻，然五山地界辽阔，是以少昙等神随着虞有期从无我峰至无欲峰已是用了一柱香的时间。

　　无欲峰与无我峰有些不同，虽然漫山遍野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灼灼红花，但隐于绿树红花之间的却不是庄严粉饰的白色宫殿，而是一栋栋分散于山峦之间的简雅竹屋。

　　一些竹屋周围覆着白色的烟气，烟气荡到空中，渐渐在风中消散开来，伴随着淡淡的温和的药香味。

　　冰夷抽抽鼻子嗅了嗅，眉心一皱：“这是什么味道？”

　　虞有期勾唇，回头解释道：“师叔祖常年于无欲峰炼药，这是草药的味道。”

　　冰夷抬手揉揉鼻子：“怪不得呢。”

　　少昙早就听闻柏咸长老医术高超冠绝六界，如今闻着山间荡来的郁郁药香味，心里不禁暗暗赞叹了一番。

　　不多时，他们四个便落在峰顶几排竹屋前面。

　　有几个白衣的小仙童正在屋前晾晒草药，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待认出几张陌生面孔中的虞有期，便立马起身迎上来。

　　“揽华仙君。”白衣小童们一起笑嘻嘻地同虞有期打招呼，而后不经意地朝虞有期身后的几位神扫了两眼，童稚纯净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好奇。

　　虞有期抬手拍了拍站在最前面那小仙童的脑袋，而后环视四周，低头看向小仙童们，问道：“师叔祖呢？”

　　小仙童立马答道：“长老在后山闭关呢，吩咐我们不准打搅他。”

　　“闭关？”闻言，虞有期微微皱住眉头，一个月前他们就将少昙要来的消息通报给了柏咸长老。按理说，柏咸长老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闭关才是。

　　先不说柏咸长老为何突然闭关，现在少昙已经至此，柏咸长老却不在，那他该如何同他们交代呢？

　　虞有期正想着解决之法，旁边的仙童就摇了摇他的袍袖，提醒道：“但长老闭关前交代说，若是有什么事情，就由抱节仙君代为处置。”

　　抱节君，自然便是柏咸长老百年前收的新徒，虞有期口中的小师叔。

　　虞有期松了口气，柔声问道：“那小师叔在哪里？”

　　仙童答道：“抱节君在丹房炼药，吩咐我们不准打搅他。”

　　“……”饶是一向温和有礼的虞有期，在听到这句话后也禁不住气结，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

　　他虽不大懂炼药之术，但他清楚的，往常炼药，都是仙童们在旁照看，柏咸长老和抱节君偶尔会进去查看一番，但今日却是抱节君自己在炼药，还不准打搅。

　　这不是……

　　少昙闻言，微笑着同韶光对视一眼，心里禁不住叹了口气。

　　早前她就听说柏咸长老脾气古怪目中无人，不喜欢与六界中人来往，就连仙尊索木也与他不大对付，她还有些怀疑，现在她终于相信了。

　　虽然她是前一天才接到要来枢阳宫的命令，可是据咸平所说，天帝早在一个月前就知会过仙尊和妖圣，按理说，柏咸长老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她要来的消息才是。

　　可如今，柏咸长老闭关，他的徒弟抱节君炼药，通通不准打扰，岂不是明摆着是要给他们难堪？

　　虽然陆吾给了她便于行事的玉牌，可如今她连柏咸长老的面都见不到，又何谈让柏咸长老看在陆吾的面子上给她典籍。

　　正想着，冰夷就轻笑着替她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么巧啊，都有事，还都不准打扰，岂不是算好了要让少昙上神吃闭门羹吗？”

　　说着，冰夷朝着少昙幽幽一笑，于是这替她出气的话语中便多出了几分对她的幸灾乐祸。

　　虞有期微笑着转过身来，正欲解释，他身后的小仙童便朝着冰夷疾声喊道：“可抱节君说了，若是有客前来，便在客房等上一等，他炼完药后自然会出来会客的。”

　　虞有期闻言，立马回身问道：“小师叔还有多久出来？”

　　“抱节君说这一炉药要炼上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他已经进去……”小仙童仰头算了算，而后拍了一下脑袋，笃定地看着虞有期，“抱节君已经进去整整一天一夜了。”

　　那就是还要三天三夜，抱节君才会出来。

　　虞有期低头思忖片刻，便转过身带着歉意看向少昙，道：“少昙上神，小师叔恐怕还有些时候才能出来，不如上神先移步无我山，小住上几日，待三天之后小师叔炼药完毕，再来此解决典籍之事。”

　　虽然要客干等几天有些说不过去，但也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少昙想了想，微笑道：“无事，既然抱节君在炼药，那等上几日也是无妨的。”

　　说罢，她抬手环视四周，补充道：“不过，不必费事去无我山了，我们便在这无欲峰等抱节君出来。”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少昙认为柏咸和抱节师徒很可能是刻意不想见到自己，若是他们真去了无我山，错过了抱节君出来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抱节君会不会在炼完这一炉药后紧接着炼下一炉。

　　那时，他们又不知道该等多少个时辰。

　　倒不如，就在此地等着。

　　虞有期闻言，便没有再劝，只点头道：“如此也好。”

　　于是，虞有期吩咐一旁的童子们引他们去无欲山的客房，待一切都安置妥当，他才同少昙告别，御剑回了无我山。

　　待少昙在房中收拾完毕走出房门，就看到韶光正倚在她自己的门前侧头看她，看样子是在等她。

　　她走过去，与韶光一同倚在屋前的竹栏上，却没开口说话，因为她觉得韶光会有话要同她说。

　　果然，未几，韶光扭头看向她，轻声道：“少昙，出去走走吧。”

　　少昙侧头，看着韶光波澜不惊的眸子，应道：“好。”

　　她们缓步出了四合的院子，便看见不远处的冰夷正蹲在一群小仙童身旁，看他们侍弄草药看的津津有味，偶尔还用手指挑起几根药草闻了闻。

　　见她们出了院子，冰夷自觉放下手里的药草，抬头招呼道：“你们去哪里？”

　　少昙微笑答道：“出去散散步。”

　　冰夷颇为自觉地朝少昙摆摆手，大声道：“哦，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要在这等阿陆回来。”

　　说罢，他又低下头，扒拉着篮子里的草药，还不时拎起些草药往仙童的脖子上丢，惹得仙童们追着他乱跑。

　　少昙见状，不禁看向韶光，低声道：“水神既然想见陆吾，为何又不和陆吾去无痴山呢？”

　　韶光想了一会儿，最后也还是以摇头来回应少昙的问题。

　　“我们走吧。”少昙也不打算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她朝韶光笑了笑，抬手握住韶光的手，顺着山间小道向前走去。

　　已至傍晚，太阳西斜，阳光已不似白日那般毒辣，凉风渐起，林子间也随之凉爽下来。不时有鸟儿歌唱着从林间掠过，带着片片红色的花瓣飘扬落下。

　　少昙感觉到身后的韶光停住了步子，于是顿住，转身看向韶光：“怎么了？”

　　韶光摇头，走上前一步，顺势抬手，在少昙的发顶轻轻一拂，一片花瓣便从少昙的眼前落了下来。

　　“没什么。”韶光抬手，接住那片花瓣，抬眸答道。

　　少昙低眸看了一眼韶光掌心的花瓣，复抬眸，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韶光笑了笑，她没有回答少昙的问题，只是抬头向前看了一眼，指了指那边道间的竹亭子，道：“去那边坐坐吧。”

　　少昙于是同韶光一起缓步走到竹亭中，相对而坐。

　　少昙望着韶光，韶光望着亭外，过了一会儿，韶光回过头来，抬眸看向少昙，微微一笑，她微微启唇，一句轻飘飘的话如羽毛一样落在了少昙的心上。

　　虽是羽毛，却重千斤。

　　“我曾经，爱上了一位神。”韶光如是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如水眼眸中流过许多复杂情绪，羞怯、幸福、欢愉、失落、怅然、沧桑、痛苦……

　　最后，这些情绪都归于平静，一种带着释然的平静。

　　少昙未言，只是端坐着，静静地看着韶光，静静地听她讲述她心底里的秘密。

　　“他很冷，我陪伴了他千年，也没能暖化他的心，后来，我离开了他，不提从前，只为一朝，能忘记他。”韶光停住了，她坦然地看着少昙，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无疑是个过于简单的故事，可谁也看不穿，这简单的背后，到底藏着复杂的深沉的情感与情节。就像谁也看不穿，韶光平静如水的表面之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热烈的情感。

　　少昙心中因着韶光这句话存了很多疑问，可是这些疑问被她心中渐渐升起的怅然与心疼盖过，她走过去，抬手轻轻拍了拍韶光的手背，想要安抚她。

　　韶光眼中现出星星点点的泪光，她抬眸，回握住少昙的手，涩涩笑道：“可我失败了，我忘不掉他。”

　　少昙依旧未说话，她想要开口安慰韶光，却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得抬手，用手指轻轻拂去韶光眼角的泪水。

　　“我忘不掉他，也不愿意再去靠近其他神君。”韶光垂眸，如弯月一般的黛眉蹙起，“所以，对不起，少昙，我不该那般对陆吾上神，但我控制不住。”

　　言至此，少昙明白了白天韶光那般失态的原因，无论陆吾邀请韶光是出于怎样的原因，那邀请对于韶光而言，都是一把剐蹭旧伤的利刃。

　　少昙轻声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觉得抱歉。陆吾一向明理，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韶光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少昙的腰际，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少昙也不说话，只垂眸看着韶光的发顶，手轻拍着韶光的肩膀。

　　天色越发暗了，在树林的遮蔽下本就昏暗的林子比外面暗的更快，更浓。林子里的鸟叫声越发地盛，越发地大，叽叽喳喳地不停。

　　韶光终于抬头，她站起身，握住了少昙的手，扯出清浅的笑来：“回去吧。”

　　“好。”少昙朝她笑了笑，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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