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书

作者:灯要红酒要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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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琅嬛之境4


      一夜未眠,又花费了气力为天玑驱寒,更因着天玑身体的不适而神经高度紧绷,少昙感到困意抑制不住地向自己袭来。

      是以,天一大亮,天玑刚从她的怀中探起头,她便立马松开了天玑,匆匆驾云回了莲华宫,想要大睡一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因此,一进莲华宫的大门,她便径直穿过玉石铺地的庭院,快步踏上了横跨莲花池上的悠长木桥,眼直直地看着木桥尽头的简雅小楼。

      那小楼的檐下挂着一块古朴的松木牌匾,匾上行云流水三个大字“悯世居”,那正是她的住处。

      小楼的一层全是佛经和天书,供她平日看书,二层则是她安寝的卧房,窗户大开,便于她懒得上楼时直接从这里飞进去。

      此时便是,距桥头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就起身一跃,打算直接从窗户跃进二楼。

      “少昙。”

      她才到窗口,听到这声音,睡意醒了大半,于是顺势踩着窗棂一个翻身,又重新站回了木桥上。她顺着声音看去,便看见了在摇曳的绿色之中沉沉望向她的白帝少昊。

      她这莲华宫的布局其实是很简单的,坐北朝南,入院后大致分为三个部分。

      前面的空庭,中间的荷塘,最后面的悯世居。

      入门后的空荡庭院长二十丈宽十丈,只铺了满地的白色玉石,除此以外,什么物件和装饰都没有,是她平日里练习剑术的地方。

      过了空庭,就是一方长宽皆二十丈的荷塘,横跨荷塘的是一条浮在水面上的木制雕花桥板,连通了前庭和后面的悯世居。

      木桥正中央的地方,又左右各浮了一块长约五丈的桥板,是以,整个木桥呈“十”字型。这两块桥板的尽头各是一个白木圆台,圆台径长约两丈,面上布着硕大的莲花纹路,外围护着一圈齐腰的雕花栏杆。

      少昊帝君此时便站在西边的那方圆台之上,手按着栏杆看她。

      因为少昙方才走的急,加上绵绵荷叶于风中招摇,露出藏于层层荷叶之中青白分明的莲花,一身白衣的少昊帝君于这莲台之上,似是与这荷塘融为一体,是以少昙并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见少昙看向他,少昊帝君便抬手,示意她过去。

      少昙低下头,理了理褶皱的衣衫,然后抬头,端正神色,步履优雅地踏上桥板,朝少昊帝君走去。

      她才刚踏上圆台,少昊帝君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后,眸光一沉,道:“喝酒了?”

      少昙想起自己抱着天玑,天玑又喝了那么多酒,那自己身上自然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酒气,但她并未具体解释,只摇头道:“没有。”

      少昊帝君知道她不会撒谎,因此没有追问这酒气是从何而来,只是抬手点了点光滑的栏杆,道:“我听说讲经大会昨日便结束了。”

      少昙抿了抿唇,心里发虚。

      “昨晚去哪了?”果然,少昊帝君侧眸看她,声音严厉。

      少昙低头道:“去帮望舒神女驾车了。”

      这是事实。

      少昊帝君虽没有怀疑,却将手往栏杆上重重一拍,沉声道:“胡闹。”

      少昙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后退一步。

      诸神之中,她最不怕的是陆吾,而最怕的是面前的少昊帝君。

      虽然轩辕帝君平日里对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少昊帝君本着端正轩辕氏族门风的态度,自觉地将教导少昙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一向严厉板正,从不惯纵少昙。

      是以,每次少昙见他,总会生出紧张和畏惧。

      “诸神各司其职,岂容你越俎代庖。若是出了差错,你可担待地起?”还是一如往常的严厉说教。

      少昙垂眸道:“少昙知错。”

      “罢了。”许是见少昙态度尚可,少昊帝君只叹口气,抬了抬手,“以后记得便是。”

      少昙抬眸,见少昊帝君今日冷峻的面容略带愁色,又思及他知道自己一夜未归,应是昨日就在等候自己,那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于是,她站到少昊帝君身侧,试探问道:“兄长找我,可有什么事情?”

      少昊帝君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放向田田的莲池之上,沉默不语。

      平日的少昊帝君一向行事果决,杀伐立断,今日却犹犹豫豫,很是异常。少昙觉得事情不简单,因此,剩下的一半瞌睡也霎时间没有了。

      “兄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少昙轻声道。

      少昊帝君面色沉郁,抬眼瞅了她一眼,道:“天帝要你去琅嬛,做掌书神女。”

      “掌书神女?”少昙觉得惊讶,但片刻之后,心情就平静下来。

      毕竟,她来神界这么多五百年,平日里不是闭关修炼,就是去梵境听经,再或者去昆仑同陆吾喝茶下棋,过得着实悠闲。要说天帝正好有个掌书的差事,又在这时想起了无所事事的她,于是让她来做,也很合理的。

      但,少昊帝君看起来好像对此事抱怀疑态度。

      因此,她问道:“兄长觉得有何不妥?”

      少昊帝君沉眸道:“你来神界五百多年里,天帝从未见过你,应不认得你才是。这次为何直接点了你的名字,还是派你去掌管琅嬛?”

      说着,他看向少昙,探究道:“你最近可惹什么乱子了?”

      少昙觉得少昊帝君有些多疑了,琅嬛是天帝藏书的秘境,天帝派她去掌管琅嬛是好事,但少昊帝君怎么会联想到她做了错事。

      不过,回忆起归墟之事,她又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性。

      那时候,霆霓对她说的话是:“上神与百泽欢的这番对话,我绝不会当做没听见。而且,我会一字不落地禀告我的主人。”

      她当时认为霆霓口中的主人是天玑,但现在反应过来,也许他说的主人是天帝呢。

      这次,是天帝想要接着掌管琅嬛之事来敲打她一番也说不定。

      少昙心里一寒,但是,为了不叫少昊帝君担心,她也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状似轻松道:“我最近一直在梵境听经,想犯错也没有机会的。”

      少昊帝君向她投来怀疑的目光。

      少昙见状,低头思忖片刻,而后抬头,状似恍然大悟道:“四殿下。许是四殿下向陛下提起过我。”

      少昊帝君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沉声道:“但愿如此。”

      少昊帝君表面虽然勉强相信了,但眼中的愁色却丝毫未减,少昙心下越发疑惑了,她正色道:“兄长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少昊帝君不假思索道。

      少昊想着她这位严肃端正的兄长兴许是怕她在琅嬛出什么差错,因此勾唇,带着宽慰的语气,道:“兄长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绝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少昊帝君启了启唇,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犹豫片刻,只是缓缓抬手,将手落在少昙的肩上,道:“我知道了,你回去歇息吧。”

      说罢,少昊帝君便收回手,转身踏上木桥,走了。

      少昊帝君走了后,少昙倚在莲台上站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的睡意已经完全没有了,因为她也有些怀疑天帝此举的用意了。她决定先打探一番琅嬛的情况,毕竟,她对神界琐事一向不大上心,因此对琅嬛的了解也甚少,只知道那是天帝藏书的秘境,仅此而已。

      因着身上总是飘来似有若无的酒味,她先行回房沐浴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而后才出了莲华宫。

      她驾云在九重天晃悠了一会儿,想着兴许能遇到一个有些不同的神,愿意停下脚步像凡人那样唠会儿家常。

      然而,她是在神界。

      无论她晃悠多久,所遇到的神君或是神女皆是神色肃穆地停在她身前,板板正正地抬手问安,严肃恭敬地丢下“少昙上神”四个字,然后便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驾云离开,一丁点与她攀谈的欲望也没有。

      幸而,她早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因此,还并不算太失落。

      晃悠了大半日,少昙也没找到一个看起来可以同她讲话的神,于是她便找了个僻静的亭子,坐着歇了一会儿。

      虽说她素来不喜好与诸神来往,就是因为他们过于清冷古板。可走了这半日来看,她觉得诸神之间的相处方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漠然许多。

      来往的神见面之后皆是神色板正地唤了彼此的名号,而后,便面无表情地错身而过,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还有些气质更为高傲或更为清冷的神,与其余神君相遇后,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神色漠然地经过,恍若对方如空气一般。

      还有一路上行清扫之职的童子们,明明是最爱玩闹的年纪,却一个个面容严肃、循规蹈矩地做自己的事情,那些所谓的蓬勃朝气、勃勃生气,他们全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横秋的老气。

      诸神自然对此习以为常,然而,在神界待了五百年的少昙却仍然无法适应。尤其是当她坐在偏僻隐蔽的亭中,如一个旁观者来审视神界的一切时。

      她觉得神界处处都透着“规矩”二字,而规矩过了头,便渐渐生出了一种名为“压抑”的氛围,压得她透不上气来。

      烦闷中,她便起身理了理袍子,打算去昆仑一趟。

      她觉得除了陆吾,神界她也没别的朋友可以给她拿主意了。况且算算时间,陆吾应该早就从丛极渊回来了才是。

      她才刚站起身子,手还未从衣袍上离开,来自女子清脆的声音便传入她的耳朵。

      “少昙上神,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少昙抬头,便瞧见朝她笑盈盈走来的望舒,她想起昨夜的事情,面上不自觉地划过羞赧的神色,但还是很快站直身子,微笑着迎上去,道:“神女。”

      望舒快步走到少昙身边,像是遇到了亲人一般,热情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叹气道:“我好不容易有一个白天不用睡觉,想着出来走走,哪知大家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我走这一路,没找到一个说话的。幸好在这遇见上神你了。”

      平日里,望舒都是夜间驾车,白日休息,是以平日里并不会出来走动。可巧,昨夜是天玑和少昙在帮她驾车,她夜里有空休息了,白日便想着出来走走,同谁聊聊天。

      毕竟,这万年来,她与诸神都只在晚间偶尔打个照面,极少与他们交谈。

      可谁知,诸神看起来虽不至于说行色匆匆,但一个个看起来都神色严肃,驾云也从不停留,看起来都繁忙的很,是以她溜达了这半日,也没找到谁可以聊会儿天。

      正在意兴阑珊的时候,她便瞧见了亭子里休息的少昙,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毕竟,她们昨个儿才见过的。

      想到昨天,望舒下意识道:“上神昨夜不是在同四殿下一起驾车,怎么白天没有歇着?”

      少昙抬袖轻咳一声,掩去面上的尴尬,后拂袖淡淡笑道:“我不大困乏,便出来随意走走。”

      “既如此,不如我与上神一起。”闻言,望舒忙握住少昙的手臂,熟络道。

      少昙想着也许能从望舒这里打探到些关于琅嬛的事情,因此微笑道:“求之不得。”

      彩云翻卷,香风四起,一白一黄两个倩影便渐渐没入云层中去了。

      她们驾云而过之处皆是僻静的地方,究其原因,主要是少昙不想让今天的谈话被别个听了去。而望舒虽然喜欢热闹的地方,但是想着少昙兴许不喜欢与其他的神有所交集,因此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仍旧是兴高采烈地同少昙攀谈。

      望舒所说的,不外乎是自己夜间驾车时的所见所闻,少昙只是面带微笑耐心地听着,适时附和一声或是微微点头。

      彼时,望舒说到兴起之处,却没来由觉得万年时光不过弹指一瞬,便止不住内心突然涌起的伤感,不自觉顿住步子,看向天那头亮的刺目的太阳,叹气道:“想我为月亮驾车,也有万年光景了吧。平日里也不觉得这万年有多长,只见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今日出来一趟,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一切都与万年前不一样了呢。”

      在少昙的印象里,望舒与神界其他的神是不同的,因为她的脸上随时都挂着乐呵呵的笑,夜间驾车时无论遇到谁都会热络地打招呼,很不像一个规矩的神。

      加之,昨夜望舒撮合她和天玑一块驾车时的俏皮,更让少昙觉得望舒是这偌大神界里一个不同寻常的存在。

      现在,望舒脸上浮现出这样哀伤失望的神情,令少昙也忍不住心生感伤。

      感伤之余,她也有些想知道,万年前的神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万年前的诸神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望舒觉得自己的感伤有些不合时宜,于是立马抬手拍拍脑袋,自嘲笑道:“我这是在说什么呢?”

      说着,她便看向少昙,笑道:“这么长时间,就我在这说了,上神也说说吧。”

      少昙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提起琅嬛之事,听望舒这般说,有些愣怔:“我?”

      望舒兀自低头,扳起指头算了算,然后抬头道:“自我第一次在莲花宫门口见到上神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光景了。这五百年,不知上神在神界还习惯吗?”

      少昙脸上扯出一抹笑意,她诚恳道:“父亲和兄长待我都很好,自然是习惯的。”

      她撒谎了。

      轩辕帝君和少昊帝君待她好是不假,可是她好像从来没有习惯过神界的生活,从来没有。

      望舒也没仔细揣摩她的神情,听她这般说,便点头笑了笑,放心道:“习惯就好。”

      望舒点头的瞬间眼神自然而言地瞥到少昙纤细的腰身,不知为何,她不自觉地想起了昨夜的场景,要是她眼睛没毛病的话,好像是看到天玑的手臂揽着少昙的腰吧。

      这样想着,望舒心里暗暗一笑,便迈开停住的步子,边走边状似无意道:“说了这么久,我都差点忘了。”

      说着,望舒侧头看向与她齐肩而行的少昙,饶有意味问道:“昨夜我走的早,不知上神和四殿下在一起,可还好?”

      “咳咳咳~”望舒的话题转的猝不及防,是以少昙一时没提过来气,不由地咳了两声,这一咳,她的脸颊上便浮现出两坨微红。

      她抬袖微微遮了遮,待气息稍缓,她便立马端正神色,肃然道:“还好。”

      还好?我看是很好才对吧。

      望舒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细声细语道:“那就好。”

      少昙见望舒面上神色有异,略有些心虚,登时便想起了琅嬛之事,于是疾声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想请神女赐教?”

      望舒知道少昙是想引开话题,也就顺着接话道:“上神不必客气,望舒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昙顿了顿,道:“神女对琅嬛之境可有了解?”

      她的初衷便是要问这琅嬛的情况,却没想到,到最后却是拿这件事情来堵望舒的嘴,好让她不提昨夜的事情。她真怕望舒再多想一些,多问一些,那时,她就真的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望舒一愣:“琅嬛之境?”

      这并不是个多么奇特的问题,琅嬛也不是个多了不得的地方,只是少昙突然提起这个不大瞩目的所在,还是令她有些惊讶的。

      不过,这讶然很快消失,望舒笑了笑,道:“我听说那里是天帝藏书的宝境,上神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少昙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低头看着足尖,道:“也没什么,只是兄长说,天帝想要我去琅嬛做掌书神女。我此前对于琅嬛的了解甚微,怕出什么差错,因此便想问问这琅嬛的奥秘。”

      “原来是这样。”望舒明白了,于是低头想了想,才蹙着眉尖,道,“其实啊,这琅嬛也没什么奥秘的,只不过是天帝陛下他收藏天书的地方罢了。以前啊,天帝也派有专门的书神和童子料理的,诸神也是可以进入琅嬛借阅天书的,我之前闲来无事时,还进去过一次。”

      以前?

      那就是说,后来没有了。

      少昙皱住了眉心。

      果不其然,望舒只稍稍停顿,便又接着道:“只不过,二十年前,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天帝遣散了琅嬛的所有神者和童子,并下旨封锁了琅嬛,再不允诸神随意进入了。”

      那又是出于什么缘故,天帝现在要派少昙来掌管这封锁了二十年的琅嬛之境呢?

      望舒心里这样想着,却没开口说出来。

      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仅望舒想知道,少昙更想知道。

      只不过,想起那时霆霓说的话,再结合今天望舒的话,少昙越来越肯定,天帝派自己掌管琅嬛,与归墟之事定然是有关的。

      让自己掌管琅嬛,好让自己收心,不再多管神界其他的事情?

      再或者,因着自己帮百泽欢救钟未止的事,天帝想要借此来惩罚自己?

      少昙觉得有些烦闷,想要抬手揉揉眼尾,却因着望舒在跟前,不得不将自己要伸出的手给收回去。

      望舒见少昙面色不佳,于是语气轻松地宽慰她道:“我想着啊,大抵是那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天帝觉得不悦,一气之下才封了琅嬛。现今,已过去了二十年,天帝他老人家大概是消了气,所以又想起了琅嬛,因此便派上神去掌管,也是很合理的。”

      像是要为自己的话找个什么依据,望舒仔细回想了一番,想看看二十年前有没有发生了什么大事,可能会惹得天帝不愉快。

      正想着,望舒心中一个激灵,一句话便不由自主地说出口。

      “二十年前,那不正是妖界易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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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就想起朱自清写的“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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