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人生七年

　　许小桉让司机改道去了万鑫广场。

　　万鑫广场离许小桉的住所很近，但是许小桉来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每月工资五千多，扣去两千多的房租，可支配的资金不足三千。就这点薪水，还需要吃饭交水电煤气和购买生活用品，换季打折的时候偶尔也会在淘宝上购置两件新衣。
　　万鑫广场对她来说过于奢侈了。

　　许小桉本以为到万鑫广场最迟也就到下午三点，结果一路堵车，出租车走走停停，等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了。车在万鑫广场附近还没停稳，许小桉就看到了站在万鑫大厦门口等待的徐然。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吗？许小桉有些惊讶。
　　她向来不喜欢见以前的同学，但是见到徐然的那一刻她还是开心的，她能感觉到徐然对她以及这次见面的重视。

　　十多年没见，为什么那么笃定那个人是徐然呢？许小桉不清楚。可能是徐然的长相和高中时的变化并没有那么大吧，除了看上去更稳重一些。

　　许小桉没有那种肮脏的念头，自己过得不好，就希望认识的所有人都过得不好，以此获得内心的平衡。她不喜欢见以前的同学，只是因为她习惯沉溺在自己的幻想的世界中。幻想是她用来抵抗对过去的后悔、对父母的歉疚和对未来的恐惧最常用的方式。
　　每当愧疚和后悔的情绪袭来，许小桉会觉得快要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一事无成，却也没有办法像自己期待的那样去努力，她能做的，就是隔绝外部的消息和与过去的联系。

　　客套的寒暄后，徐然带着许小桉去了已经预定好的西餐厅。

　　许小桉觉得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善良。虽然不至于希望徐然过得和她一样惨淡，但是看到远超过自己消费能力的西餐厅和徐然剪裁合身明显价格不菲的西装时，许小桉还是没有办法打心底里把他的成功当成自己的成功。
　　难怪偶像剧的女主角能成为女主角，她们在看到过得好的所有人时，都会发出由衷的赞叹：“看到你过得这么好，我真为你开心”。

　　他的笑容和煦，就像四月的春风。
　　许小桉不知道脑袋里怎么突然冒出了一段类似于言情剧小说的比喻句，她可以对天发誓，对徐然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相反，徐然的存在就像一串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时刻在提醒着她的无能和一事无成。
　　还是会介意啊，许小桉懊恼的想，果然自己没有当女主角的命。

　　“从高中毕业，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许小桉努力忽略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自我否定，用尽量轻松欢快的声音说道。
　　“其实，你读大四的时候我们见过，只是……你可能不记得了。”徐然看着许小桉，认真的说道，然后轻笑了一下，把头转向一边，像是自嘲的说，“在七年酒吧，那一天我正好也在，看见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然后呢？”许小桉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在心里默默的想着，那是大五。
　　“然后你睡着了呀。”徐然故作轻松的笑着说道，习惯性的抬起手，想像高中时那样揉揉许小桉的头发。大概是自己也意识到了如今这样的举动已经不合适了，于是尴尬的把手收回了。

　　虽然徐然收回手的动作很自然，但是当他把手抬起来的时候，许小桉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高中时，徐然坐在许小桉后桌。那时候徐然总是丢三落四，从铅笔橡皮草稿纸到试卷课本练习册，经常要找许小桉借。每次借还东西，徐然都会拽拽许小桉的头发，后来就发展成了“揉头发”。
　　而每次，许小桉会立刻转过身，把厚厚的牛津字典砸到徐然的头上。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我家地址和电话号码的。”许小桉假装没有看到徐然的举动，故意岔开了话题。
　　“你租房的户主，是我的一个合伙人。”徐然答道，“那天我帮他做资产认证的时候，看到了租户里面有你的名字。”
　　“哦。”

　　又是长久的沉默。

　　徐然似乎在想些什么，一句话没有说，只是看着面前的水杯若有所思。
　　许小桉有些尴尬的想找个话题打破沉默，但是实在想不出来应该和徐然聊些什么，最终只是拿起面前的水杯，抿了两口水。

　　总不能和徐然聊她变态的相亲对象和拎不清的亲戚们，或者贪小便宜的同事三天两头到她这里领物资往回带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很显然一个穿着剪裁得体西装的男士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她有些难受的叹了口气，一事无成的无力感又开始缓慢滋生了。

　　正当她以为他们这顿饭就要这么一声不响的从开始到结束的时候，徐然突然开口了。
　　“那天。”徐然看着面前的水杯，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七年酒吧’我看到你的那天，你不是问我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许小桉有些吃惊的看着他，等他接着往下说。

　　正在这时，服务员突然推着推车出现在了他们桌边，开始上餐品。徐然的话突然就打住了。

　　等服务员离开，许小桉接着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先吃饭。”徐然朝着许小桉温和的笑了笑。

　　后来的这餐饭，徐然并没有让许小桉感到尴尬，他总能找到许小桉感兴趣的话题并陪着她聊下去。许小桉觉得自己表现得就像一个欢乐的傻子一样，徐然说什么她都觉得很好笑，一顿饭下来，那些郁结在心的烦闷也都消失了。
　　许小桉觉得，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轻松欢快的氛围里，没有注意到徐然和她说话时的小心翼翼。会为了她每一次的发笑而开心，也会因为她哪怕一刻的没有反应而紧张。

　　“我下次约你，你还会出来吗？”徐然直直的看着许小桉，突然问道。
　　许小桉还沉浸在自己欢乐的氛围里，突然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她楞了一下，开始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大概不能吧，她想，也许自己还是比较适合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但是她不想让徐然失望，于是故作轻松的回答道：“有时间的话，当然可以啊。”
　　“但是你会一直没有时间对吗？就像大学时我每次约你一样。”

　　许小桉楞了一下，她不知道徐然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甚至似乎还有点生气。她踌躇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却最终也没有开口。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又回到了刚开始时那种尴尬的境地中。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徐然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从叫来侍应生买单，到送她回到自己出租屋楼下，徐然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好像在生闷气一样。

　　许小桉站在出租屋楼下，等了很久发现徐然没有说再见的意思，于是怯怯的开口。
　　“我到了，我们下次见。”

　　正打算转身离开，徐然有些幽怨的声音传来。
　　“那天在酒吧，其实我是特地去找你的。”
　　“那为什么……”许小桉吓了一跳，她回身看着徐然，有点不知所措。

　　“我听到你在睡梦中喊李瑾言的名字。”徐然的语气没有一丝的起伏，让人听不出情绪。
　　“许小桉，这么多年，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你就没有一次想见我吗？”

　　许小桉这次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了。
　　按理说，刚刚经历了奇葩的相亲，突然有一个如假包换的优质男青年说喜欢自己，怎么看都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但许小桉却没有一丝开心的感觉，甚至比以往所有的时刻都更加的想要逃离。

　　她很清楚，徐然喜欢的，不过是高中时那个才华斐然自信洒脱的女孩，一个他印象中的美丽影子，而不是如今这个彻头彻尾的loser。
　　她太害怕看到徐然知道真相后失望的模样了。

　　她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如果徐然对她失望了，那过去的许小桉就真的死了。
　　这也是一直以来，许小桉不愿意见高中同学的另一个原因。如果让过去的自己在同学的心目中都死了，过去的自己就没有人记得了。新的记忆会代替旧的记忆，过去的自己就死在别人的回忆里了。

　　“但是我不喜欢你。”许小桉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传来，“我喜欢李瑾言，你不是知道的么？”
　　不知道为什么，许小桉不敢看徐然的表情，她只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随意。

　　“所以，别喜欢我了，我们以后也别再见面了。”

　　说完这句话，许小桉头也不回的往楼梯口走去，她不敢看徐然，更不敢听他的回复。她就这样演着果断决绝的模样仓皇而逃。她很明白自己的做法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徐然还是会知道，不同的是，她不会看到徐然知道后的反应。
　　这样就够了，许小桉想。她今天第二次恨透了这样无能的自己。

　　她知道，就在转身的那一刻，过去的自己就死在了徐然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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