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人生七年

　　有一种说法是，当你看到你相亲对象的模样时，就可以知道你在介绍人眼里的模样了。

　　她没有看不起小吃街。许小桉觉得受到了侮辱，是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尊重。
　　什么叫受到尊重呢？许小桉没有想过。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如果那个人把相亲地点定在了她住所附近的小吃街，她不会生气，也可以理解。但他把地点定在了一个距离她很远的地方的小吃街，只是因为这个地方离自己很近，许小桉没办法释怀。
　　就好像你跋山涉水的去看大海，结果看到了一个还不如你家门口的小池塘。

　　许小桉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大概是……委屈吧。
　　说对这次相亲一点期待都没有那一定是假的。她感觉自己像站在一条未知路途的分叉口，本来笃定了要往左，但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往右。于是她改变自己的初衷，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相信他们一回，向右稍稍挪了一下步伐，就被突如其来的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她很想转身就走，但这个人是她大姨介绍的，如果她中途走掉了，一定会被指责不懂事不会做人没有家教。她不在意自己怎么被亲戚评价，但是她的父母还生活在那里，她没有办法不顾虑到父母。

　　“小桉，这边。”

　　听到“小桉”两个字，刚刚被强压下去的不适感又翻江倒海的弥漫开来了。对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至少也应该称呼一声“许小姐”，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这样的称呼实在是太轻浮了，她想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穿着不合年龄的格子衫的中年老男人正在朝自己招手。

　　这个人怎么这么……油腻。许小桉想着，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礼貌，在男人对面一张看着不怎么干净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自嘲，太高估自己的境遇了。刚刚还把自己的境遇比作小池塘，结果走近一看，发现是个臭水沟。这就是她大姨所谓三十几岁、年轻有为的优质男青年么？不管优不优质，这再怎么也算个中老年吧。
　　她现在的感觉就像鲁迅先生说的“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我大姨，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
　　当然，许小桉不知道鲁迅先生有没有大姨，那句话是她编的。

　　看来她的确不应该对她所谓的大姨和那群傻逼亲戚抱有期待。再也不会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桉桉吃点什么？”
　　男人看着许小桉，殷勤的递上菜单。菜单上塑封的薄膜脱落了一半。

　　好聚好散吧。
　　她努力忽略那个人喊自己“桉桉”时带来的不适感，对自己说，也许他也不是什么坏人，没必要恶语相向。许小桉又一次发挥了自己心软和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光荣特点。

　　“请问您今年多大了？”她用了“您”，委婉的表达了年龄的不合适，并打算以此为理由拒绝。
　　“我42岁。”他笑嘻嘻的回答道，“但是别人都说我看着像三十几。”
　　“……”
　　你看着像五十，许小桉想。

　　“所以我觉得我们年龄上是合适的。”男人接着说。
　　“……”
　　许小桉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像在冷笑。

　　“我这么说你别不高兴，男人四十几岁是人生的黄金年龄，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个年龄段的。”
　　“……”
　　“你也快三十了吧。”男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对面的不满，开始发表自己的长篇议论，“我听你大姨说过，你这娃娃心气儿很高。但人要看到现实，这个社会是很复杂的，你们女人可能不懂。说句不好听的，女人过了三十岁就是越来越不值钱，……”

　　许小桉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被气笑了，她突然觉得白瞎了自己之前的礼貌。她没有开口打断，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个男人，等着他说下去，就像看着一个好笑的小丑。

　　“我和你大姨夫还认识，都是熟人，以后也都可以互相照应。聘礼什么的，照着年轻小姑娘来置我也没意见。我是二婚，也有孩子，我和你大姨大姨夫商量过，酒席什么的就不摆了，几个亲戚朋友一起吃顿饭认识一下就成，也是为你考虑，三十岁才结婚，没必要搞得那么张扬。”

　　男人从头到脚透露着一种叫 “你大姨已经同意了”的自信感，就好像坐在对面的是一件唾手可得的商品。

　　许小桉突然觉得自己小看了她那所谓的大姨了。离过婚、有孩子、年龄可以当她爸爸……所有这些消息，被她包装成了年轻有为老实稳重的优质男青年。甚至还在私下里讨论安排她的婚嫁事宜。
　　许小桉有点难过，想着，大姨到底图什么呢？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侄女。

　　对面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许小桉感觉到了有唾沫星子喷到自己脸上。她不动声色的把椅子往后面挪了一下，犹豫是要借上厕所的机会偷偷离开，还是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意愿然后离开。

　　为什么要这么憋屈呢？许小桉特别想把桌上的水壶砸在他脑袋上，然后霸气的甩下一句“老子不奉陪”，潇洒离开。
　　但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无能。
　　越是无能，越是顾虑得越多。她早就不是七年前那个可以把热咖啡泼到讨厌的人脸上的女孩了，她不愿意再让爸妈为自己的任性买单。

　　正犹豫着，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一串不认识的号码。
　　这个电话来得真及时。她灵机一动，决定把这个电话伪装成公司紧急召唤的电话。许小桉人生第一次对骚扰电话充满了好感，不管是推销信用卡还是卖保险，许小桉觉得这个电话可爱极了。
　　她故意当着对面男人的面接通了电话。

　　“喂，李总。”她故作镇定的大声说道。
　　“什么李总，我是徐然。”
　　“……”
　　假装了一半，许小桉打算接着伪装下去。

　　“什么，有急事？”她接着演道。
　　“没什么急事，我就想说，如果你不想参加同学聚会，你今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俩单独聚一聚。”
　　“这么紧急呀，好的好的，我马上过去。”许小桉觉得她三十年人生的演技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她装出一副十分着急的样子对面前的男人说，“吴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有急事，我现在得立刻回去了。”
　　“你这是对我不满意拿话堵我吧。”面前男人特别无礼的看着许小桉，神色傲慢。
　　“吴先生，我真有急事。”许小桉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了，心里骂道，他妈的就算没急事，没当面说看不上你已经给你脸了。

　　“你回拨那个电话给我听。”
　　“我凭什么回拨电话给你听。”
　　许小桉觉得自己的耐心耗尽了，她决定要是这个傻逼玩意儿再这么无理取闹，她就直接离开。

　　“不知道你父母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女儿，这么没有教养。难怪三十岁了还嫁不出去”

　　……

　　许小桉万万没想到对面的人会骂自己的父母。在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她已经把桌上的水壶狠狠的砸在了面前男人的头上。
　　“什么傻逼玩意儿”，她霸气的甩下一句话，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潇洒的离去了。
　　虽然那只是个塑料水壶，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做完这一切的许小桉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可能会有一大堆棘手的问题要处理。

　　果然，她在出租车上屁股还没坐热，就有电话打过来了。屏幕上“大姨”两个字此刻格外的刺眼。
　　许小桉挂了三次，电话还是持续不断的拨过来。在电话第四次拨过来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接了。

　　“喂。”
　　“你这姑娘这怎这么没教养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搞得你姨夫在他面前很不好做人，你爸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狗b东西……”

　　难怪这么尽心尽力的上赶着给他找对象，原来是姨夫的朋友，自己都快忘了这茬了。许小桉冷笑。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对方越来越咆哮愤怒的谩骂，然后感觉自己的心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等到十几分钟之后，对面的人才终于注意到了这边没有声音，连续“喂”了好几声后，许小桉才缓慢把嘴对准通话孔，漫不经心的回复。

　　“大姨啊，不好意思，我刚刚这边信号不太好，一直没有声音，你刚刚说了啥，麻烦再说一遍。”
　　“……”

　　说完这句话，许小桉果断的挂了电话，把她大姨的号码放入了黑名单，然后编辑了一条短信给父母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始末。
　　做完这些事情，许小桉觉得悲伤逐渐把自己包围了，她人生第一次开始恨自己的无能。

　　许小桉正打算在这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出租车里哭一场，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欢快的“轻骑兵”。许小桉突然觉得没有了哭泣的氛围，看了一眼手机，是半小时前在餐厅接过的“骚扰电话”。
　　徐然，差点把他忘了，许小桉懊恼的想。

　　“大美女，你的电话怎么一直在通话中。”
　　许小桉没有回答，她正想着用什么借口拒绝今天的邀约。早知道最后还是会用水壶砸那个傻逼玩意儿，也不用对着徐然演那么一场了。

　　“我定好了餐厅，地址就在你家附近的万鑫广场的希腊牛排，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你什么时候方便了过来都可以，只要……是十点前都OK，十点下班。”
　　徐然的口气很轻松，却让许小桉不知道怎么拒绝。这是个高手，许小桉心想。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许小桉问。
　　她大学毕业后把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了，按理说没有以前的同学会知道自己的地址还有……电话，许小桉想起忘记问徐然怎么知道自己电话的了。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见面聊吧。”
　　“我现在就过去。”许小桉迅速的回答道。境况再差还能比刚刚那场闹剧更差吗？许小桉想。

　　不过是见老同学而已，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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