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诸侯

　　叶限起身，磨磨蹭蹭地穿衣，她一直心神不宁，她想，自己是不是做有些急功近利，昨日一事，太过刻意，依袁耽之智，意乱情迷之后，现下怕也是清醒了。

　　失策啊！失策！

　　叶限闭目沉思，好不忧心，正懊恼间，便听得门外敲门之声:“夫人，请用早膳。”

　　叶限随手插上几只珠钗，整理好衣衫，走到几案前端庄地坐下，再开口道:“进来！”

　　门口的守卫打开房门，店主手中端着托盘走进房中，将食物端端正正地在几案上安置好。

　　“夫人慢用。”

　　几案之上一盅清粥，一碟腌笋，两碟小菜，皆是些清淡之物，昨晚忧思焦虑之下，也是没有睡好，只匆匆吃了几口便撂了筷子。

　　过了两刻钟，袁耽在外敲门，叶限拢了拢衣衫，这才站起来往门外走。

　　驿馆门口，车队集结，大家都整装待发，袁耽走在叶限身边，带她走到马车旁，刚想牵过她的手臂送她上车，叶限却一个侧身避开，然后直接上了马车，关了车门。

　　“叶……”袁耽话刚出口，眼前的车窗也一并被锁了起来。

　　面对着紧闭着的车窗，袁耽脸上的不满一闪而过，又被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温柔有礼的声音:“女公子，舟车劳顿，若是累了，那便好好休息，耽就在前方，听候差遣。”

　　说罢，便走到车队前方，接过申纪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大声吩咐道:“出发！”

　　一行十数人，浩浩荡荡，大张旗鼓地继续往洛阳出发。

　　叶限从里面锁上车门，有栓上窗户，自己靠在这角隅之地，方才能感受到些许踏实，马车摇晃，再加上彻夜的忧虑，靠着马车壁上，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地踏实，自从逃离南郡之后，叶限每每彻夜不敢眠，即便入梦，也是浅眠，梦境骇人，使人忧心恐惧，但这一觉，她睡得极其安稳，狭小的空间和微微的摇晃，总让他想起幼时同父亲游览江吴之时，这是她多年以来未曾有过的安心。

　　直到马车停下，叶限这才悠悠转醒，一觉熟睡醒来的滋味原来是如此妙不可言。

　　“现如今，竟连睡觉都成了奢求。”叶限自嘲地喃喃道，嘴角一抹苦笑。

　　“女公子，午时已到，公子命令进食歇息，您快下来用膳吧，公子等着呢。”申纪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

　　提起袁耽，叶限便是下意识地皱眉:“我就在车上吃。”

　　“可是……”

　　“我有些累，不想下去！”

　　申纪无法，只得回到袁耽身边，如实禀报。

　　袁耽正坐在胡床之上，面前生着火，火上架着两条烤的冒着油光的鱼，这是先前路过一条河沟时才叉上来的，也只得这么两条小鱼而已，给袁耽留作午饭，其余人也只能吃早先便备下的干粮，水囊里的水也已经凉透了。

　　申纪将鱼取下来，撒了一点盐，然后呈到袁耽面前:“公子，快吃吧。”

　　袁耽看了看，并不接手，只道:“给叶限送过去。”

　　申纪自是不乐意:“公子，这是属下给您准备的……”

　　“给她送过去！”袁耽加重了语气。

　　申纪只能拿盘子装好，连带着烧热的水和一些干粮，送到叶限车上。

　　睡过一觉之后，叶限精神充沛，再加上早上没吃几口，看见着烤的焦香的烤鱼就已经饥肠辘辘，将申纪送来的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

　　用过午膳，袁耽抓紧赶路，当即便命令车队继续行走，不出两个小时，正在前方探路的燕十快马回来禀报倒:“公子，新野战乱。”

　　袁耽还未有所反应，申纪便已经不耐烦地说道:“怎么新野又是战乱！”

　　“是……”

　　“是吴兴兵马不是。”袁耽语气并无疑问。

　　燕十回道:“公子神机妙算，正是吴兴兵马。”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燕十行礼告退，勒着马匹往后融入车队。

　　“公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本来穿过新野南阳，从城外走，不出半月便可到达洛阳，现在怕是……”

　　袁耽心头也是烦闷，他一日不到洛阳，就一日心头不安，一方面担忧着叶限的不安分，一方面又担忧着家里。

　　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无奈道:“还能怎么办，绕过新野，走新城。”

　　“那咱们是否要进城”

　　袁耽思索片刻之后，说道:“进吧，正好去城中补给，不过这两日不必进城了，找户农家住下便是，等到了新城再进城。”

　　现在是乱世，常有战争，流寇作乱，虽说袁耽有这一行的护卫，但到底是心有戚戚，因而遇上不熟悉的地方，还是走官道最为保险，也因此，这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农家，车马劳顿，行过山边，还常闻狼嚎虎鸣，令人心生惶恐。

　　直至深夜，这才走出官道，找到一个村庄，安置了车马。

　　用过晚膳，以致子时，叶限白日在车里，多半都是睡觉，旅途的车马劳顿，她的感受并不明显，也并没有明显的倦意。

　　今夜的星辰尤为好看，漫天繁星，璀璨生辉，在墨色的天空中熠熠闪烁，光彩夺人，远胜明月，这一派平和之景下，谁都想象不到，一个乱世正在割据。

　　这样的农家之景，叶限一路上看过不少，可她好像每次都看不腻，她不是关在深宅里的贵女，多年逃亡，她对外面的世界也算是了解的明明白白，只是，这样的景致从前没来得及欣赏，现在也多半没有什么心思。

　　但今晚很平和，在这农家的小院里，篱笆围住了外面的战乱，墙角几株野花盛开的尤为茂盛，空气之中一派安静，连狗吠也未曾听见。

　　今晚，叶限竟然有十足的心思去赏这夜景，她独自撑了胡床，搭在院中，准备默默地守护着满天星宿，独坐至天明。

　　门口有侍卫守着，袁耽也不怕叶限逃跑，她想怎么胡闹便任由他去好了，他骑了一天的马，早已累的疲惫不堪，早早地便回了房间休息。

　　不过刚刚入睡，他却一下惊醒，连忙推门而出，见着叶限仍坐在院中，仰着头看着这满天星宿，他一下放下心来。

　　他摇了摇头，醒了醒脑袋，看来果真是白日里太累了，竟连梦都分不清了。

　　叶限听见他推门的声音，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观望着满天星宿。

　　袁耽此时也没了困意，他提步走到叶限身边，低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叶限看了一眼袁耽，又抬头看着天上，伸手指向北方一颗星星:“你看……那是紫微星。”

　　袁耽抬头看着叶限手指之处那颗光芒微弱的星星，眯着眼睛道:“紫微星式微……”

　　紫微星是帝星，主天下之主，亦是群星之首，现在这颗星辰只湮没在群星之中，只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紫微星主天子，紫薇式微，群星闪耀，隐有吞没之势，主天君不详，又该是天下大乱，诸侯并起……”叶限的声音里有久未有过的淡定。

　　袁耽挑眉:“你竟然还懂星象占卜之术，是耽小瞧女公子了。”

　　叶限摇了摇头:“不是很懂，不过无聊之时看些无聊之书罢了。”

　　“女公子谦虚了。”

　　“袁耽，”叶限突然扭头看向袁耽，语气生硬，“你当真只想要青州？”

　　袁耽皱眉:“女公子这是何意？”

　　“你看那颗星，”叶限伸出玉指，手指苍天，“位于紫薇东方，主东部青州之地……它星象黯淡，隐于空中，天象变换，它左方之星，向其靠拢，星光渐盛，是取代之兆……”

　　“星象也未必是准的，”袁耽打断叶限的话，“女公子无聊之时看看便罢，不必当真。”

　　“星象虽假，人心却不假。”叶限轻飘飘一句话又使袁耽皱起了眉头。

　　袁耽的手在宽大的衣袍下紧紧握拳，仿佛忍着天大的怒气，但他的表情依旧未曾发生变化，他默默地盯着叶限的后脑勺，半晌又松开握紧的拳头。

　　叶限不再说话，又是默默地抬头望天，一派认真，按说美人立于月下，一派岁月静好，可袁耽的眼里除了一派冷淡，什么也没有。

　　就在袁耽静默地站着来了困意，准备回房继续休息之时，却听见叶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心中藏着难以抒怀的愁绪。

　　“女公子可有烦忧？”袁耽已经体贴地问道。

　　“烦忧？”叶限扭头看着袁耽，讥唇反讽，“袁七公子，该有烦忧的恐不是叶限吧。”

　　叶限见着袁耽的没有即刻便皱了起来，又道:“袁七公子苦心经营，可见，这公侯之子也是不好当的。”

　　袁耽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将眉头皱地更深，他也同样注视着叶限:“女公子也是公侯之家出身，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公侯之家”叶限自嘲道，“任是哪家也罢……什么公侯之家，还不如生在这乡村野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享田园之乐……”

　　叶限环顾这眼前的小院儿，眼里的羡慕是装也装不出来的，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想起多年流亡之旅，她向来坚强如铁的内心也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依恋来。

　　听到这儿，袁耽的脸上突生出嘲讽的表情:“女公子可真是天真!”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阵冲动，在这股冲动的驱使下，他一把抓住叶限的手臂，拉着她就往院外走，叶限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人便已经到了院门。

　　门口的守卫刚要提刀，却发现是袁耽，立马收回刀，讪讪地向袁耽问好:“公子。”

　　袁耽并不理会二人，将叶限拉倒拴着马匹的大树旁，将挣扎着的叶限抱上马。

　　“袁七公子，你干什么……”

　　“这马烈得很，你最好别乱动！”袁耽打断叶限的话，小声威胁道。

　　叶限听罢自知不能拒绝袁耽，便乖乖地抓住缰绳，这段时间跟着袁耽，她的棱角被磨平了不少。

　　袁耽解开栓马的缰绳，将它和马鞭递到叶限手中，然自己上了另一匹马。

　　“袁七公子，咱们去……”

　　话音未落，就听家“啪”地一声，凌厉的马鞭划破空气作用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便朝着前方狂奔起来，叶限只得死命地抓住缰绳，才能让自己不掉下来。

　　“你们别跟着！”

　　说完，袁耽也一挥马鞭，绝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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