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诸侯

　　叶限从来都不是娇生惯养的世族女子，原先还在青州之时，她就常常修习骑射之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也让她变得愈发坚韧，因而，不出多时，她就已经掌控了胯/下的烈马。

　　袁耽也已经驰马到她前方，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夜晚的乡村小路异常颠簸，叶限冲着前方的袁耽大声喊道:“袁耽！咱们去往何处！”

　　袁耽没有回答，也许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叶限试着抬头看了看星空，他们仿佛是在往西方去

　　叶限看得不真切，也不敢确定，只紧紧地跟着袁耽，快马驱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袁耽终于停下了马，叶限也紧接着勒马。

　　一个半小时的快马驱驰，叶限□□已有明显的疼痛之感，山路颠簸，胃部似乎也在翻滚。

　　她强忍住身体的不适，走到袁耽身边，声音虚弱:“袁七公子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你看……”

　　袁耽指着前方，叶限从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前方道路两旁皆是黑黢黢的一团，叶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才看见那是一群人，大家蜷缩在一起，栖息在道路两旁的草地上。

　　“那是什么？”

　　“新野战乱，这些大抵都是逃过来难民。”袁耽语气冷漠。

　　“能逃到这里来，怕是也不容易，一路上早不知死了多少人了，况且，能逃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成年男子，老弱妇孺，怕是不出新野，便死了，女人只凭一己之力，是很难逃出来的，大多都是饿死的，她们想要不被饿死，就只能出卖身体，换取几口吃食……”

　　“但你觉得乱世里的男人会因为一时之欢便舍去保障自己性命的粮食吗他们还有一个办法……”

　　“战乱之下，死几个人，是没有谁会去追究的……”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一隅安全之地，只是他们不知道，明早新城城门放行的人群之中，并不会包括他们，也不知他们以后，是要怎么活着。”

　　“他们风餐露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你呢”袁耽反问道，“女公子，你穿着什么，吃着什么，心中可有数？”

　　“你知道他们一路如何过来徒步赶路，露天而宿，食草为生，更有甚者，易子而食！”袁耽的语气依旧不起一丝波澜，但他一句句温柔的话，像拿了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剜心钻骨。

　　“女公子，你知道什么是易子而食吗？”袁耽笑得邪恶，“他们没有吃的，只能吃自己的孩子，但是亲生骨肉，血浓于水，又怎么下的了手啊，只能换了别人的孩子来……”

　　“女公子，你吃过人肉吗？”

　　叶限一把推开袁耽，跑到路边，扶着树干呕吐起来，她白日里吃的不少，现下全部吐了出来。

　　直到叶限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空了，这才站起身子，掏出身上的帕子擦干净了嘴，然后将帕子随手扔到地上。

　　叶限靠在树干上，全身无力，因为呕吐，她的眼睛已经生生逼出了眼泪，她抬头看着袁耽:“袁七公子，你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袁耽勾唇冷笑:“女公子，你以为你不过流落他乡便受尽了苦楚，看破了红尘你倚仗着尊贵的身份，自然是看不到更为阴暗的事。”

　　“女公子，你如今衣食无缺的生活，皆是因为你公侯出身的身份，若非如此，”袁耽抬手指着前方，“你早便同他们一样！还说什么“安享田园”的笑话！”

　　他俯身凑到叶限耳边，温热的呼吸落到叶限耳边，叶限下意识地偏过头去，袁耽伸手轻轻地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一字一句，宛若剜骨之刃:“女公子，张家百口人的鲜血还没有使你清醒么？”

　　叶限突然生出莫名的力气，一下推开袁耽，向先前所指的方向缓缓走去，仿佛失了意识。

　　袁耽立马叫住她:“女公子，你敢去么你胆敢踏足半步，他们就会像虎狼一样，抢走你的衣服和珠宝，他们很久没有穿得暖和，也很久没有生人靠近，那里的男人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叶限仿佛一下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木然地转身，垂着脑袋，整个儿仿若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走到马前，拿起缰绳，看着袁耽:“我们回去吧。”

　　说罢，也不管袁耽，直接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她突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挥马鞭，疾驰而去，袁耽也立马上马紧随其后。

　　又是来时的一路疾风呼啸，只是叶限一路狂奔，来时一个半时辰的快马驱驰竟然只花了一个时辰，回到村庄，早便见着院内灯火通明，申纪带着几人守在院外等候。

　　叶限率先到达，快马驱驰而过，若非他们躲开地及时，早便撞上快马，叶限失了力气，勒不住马，申纪察觉到，迅速出手勒住叶限的马。

　　随着一声嘶鸣，马停在院前，叶限几乎是从马上坠落下来的，她将马鞭随手塞到申纪手中，然后拨开申纪，想要直接往屋里走，刚走到门口，又扶着门框干呕起来。

　　袁耽走到叶限身后，皱眉开口道:“女公子……”

　　话音未落，叶限就伸出手，示意他莫要讲话，袁耽当下便住了嘴，先前在新城外，叶限已经吐了个干干净净，以致现在只是干呕不停。

　　半晌过去，叶限止住了干呕，扶着门框，虚弱地道:“袁七公子……恕我失陪了……”

　　说罢便跌跌撞撞，脚步虚浮地走到房门外，用力地推开房门，再“啪”地一声关上，靠在门上，双腿发软，顺着门滑了下来。

　　叶限无法描述她的心情，她的心跳的很快，砰砰地，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头脑也是极度混乱，仿若一团乱麻，找不着丝毫头绪，她感觉自己额头有些发凉，伸手一摸，竟是细密的汗渍，濡湿了几丝秀发，沾在额头之上，凉风一过，就感觉到凉意。

　　她伸手抚平自己的发丝，坐在地上靠着门，双目紧闭，试图理清楚自己的头脑，平复呼吸和心跳。

　　半晌过后，叶限感觉到自己的腿已经恢复了些许力量，便强行支撑着站起来，往床上走去。

　　她本来以为自己又是一夜的不眠，却没想到刚沾了枕头不久，就已经陷入了梦境之中，烛火未息，燃至夜半，最终一缕青烟，随风飘逝……

　　晚间的事，未曾给袁耽带来什么负担，第二日一早，他仍旧是早早地起了床，沐浴在晨风与朝霞之中用完了早膳。

　　见叶限还未起身，只以为昨夜晚睡，未曾细想，只吩咐了人收拾行装，准备干粮，再备了些糕点放在马车里，以免叶限晚起，错过早膳。

　　日上三竿，车马齐备，准备出发，叶限依旧未曾起身。

　　“公子，可以出发了。”

　　袁耽放下手中的书本，看向叶限的房间:“怎么回事？”

　　“罢了，”袁耽起身，“我去看看。”

　　叶限昨晚未曾下栓，袁耽只一推便推开了房门，他走到叶限床边，只见叶限躺在床上，被子盖住了她的下巴，她双目紧闭，呼吸浑浊，面色潮红，袁耽伸手触碰她的额头，果然是滚烫着的。

　　他试着推了推叶限，叶限却依然是双目紧闭，意识不清，看来是病的不轻。

　　袁耽皱眉，他还以为叶限曾经经历多少，早已如同男子，昨日的事，不过是想敲打敲打她，没成想，她竟然吓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女子，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

　　袁耽摇摇头，走出门去，掩着房门，走下阶梯，对候在外间的申纪说道:“去请个郎中来，噢，还有，叫兄弟们卸了车马。”

　　如今叶限昏迷着，自然是走不成了，至少，也得等她清醒过来再说。

　　乡野之地哪有良医，申纪派了人快马疾驰，这才到附近的乡镇之上拉了个郎中回来。

　　郎中气喘吁吁，气儿还没喘匀，就被忙拉着去给叶限诊治。

　　郎中把了脉，安慰道:“公子，这位女郎并无大碍，只是忧思恐惧之下，骤然受凉，静养几天便好。”

　　忧思恐惧？

　　袁耽挑眉，温言对郎中说道:“有劳郎中开几贴退烧药。”

　　“哪里，老朽这便开方。”

　　开完药方，袁耽命人送回郎中，顺便去城中抓药，走时倒是对他恭恭敬敬地，还给了郎中四倍的诊金，惹得郎中连连道谢。

　　不出多时，叶限已经悠悠转醒，她醒时便感觉头晕脑胀，费了不少力气才睁开双眼。

　　她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又将手伸到床框，这才感觉到床框冰凉如冰，不，应该是自己的手，滚烫如火。

　　她试着抬起头看看窗外，只瞧见光线透过窗户打进屋，照亮那一隅之地，连如今何年何月何日何时，脑中都是一片混沌。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叶限眯着眼睛瞧着那个身姿朗朗的男子，想了半天才记起他是袁耽。

　　袁耽手中端着一个汤碗，还冒着热气，他走进这才发现叶限睁着眼睛，忙将碗放到床边的小柜子上。

　　他坐到床边，皱着眉头打量着叶限，确认她是醒了，这才问道:“你感觉如何”

　　叶限艰难地支起身子，看着袁耽，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袁七公子，你可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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