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辛酉早上起来，正准备问问二弟怎么样了。只见江家的管家进来对他道：“这位小兄弟，这是我们盟主对你的感谢。你拿着银子走吧。”

　　辛酉看托盘上一锭五两的银子有十锭，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江家并不愿意收留他。

　　他昨晚睡得香甜，还做了个美梦，梦中他在江家做事习武，与二弟天天在一起，别提有多开心了。

　　谁知刚醒来，美梦就破灭了。

　　“管家，走前我能不能见见我二弟？”辛酉虽然遗憾不能留在江家。但他自来想得开，想自己身上现在有钱，以后在外面做点儿小买卖，逍遥度日，也没什么不好。因此他把那五十两银子装到身上后，请求管家通融一下。

　　“这个恐怕不行。盟主早上便带着几位弟子出去了。”管家道。

　　辛酉看管家态度清冷，知道再求他也没有用，只好牵着青骡往外走。快走出江家时，他偷偷给一个小厮了一锭银子，让他告诉采薇他在城外的土地庙里等他。等见过二弟最后一面，辛酉决定去做些别的事。

　　他现在手上有一百多两银子，小户人家一年全家花费也就十多两。这一百多两对辛酉来讲是笔巨款了。他以前手里有十个铜板都高兴得要死，这么多钱是从来不敢想的。

　　既然江家不收留他，那么他准备学那些走南闯北的客商，去南边贩些东西来北边卖，不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等他赚些钱，摆脱了高离那些人，就在夏城买个小房子，再做个小生意，与二弟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辛酉坐在土地庙外面的石凳上，畅想了一会儿将来的日子。又想等一会儿见了二弟，要好好交待他一番。江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他那么傻，别让人欺负了。等他挣了大钱，再来找他。

　　是贩丝好，还是贩茶好呢？辛酉正在思量，忽听到门口一声马嘶，一个身着绣有粉桃碧叶，打扮华丽的少女走了进来。

　　辛酉看了一眼，以为是哪家的小姐来上香，便转开头不再看。

　　忽然，他发现那个少女走到了跟前。

　　“大哥……”采薇道。

　　辛酉还以为是问路的，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再看，觉得少女有些眼熟，当接到那熟悉的有些傻乎乎的眼神，直接呆了：“二弟……啊？你是女的！”

　　“大哥，我……”采薇脸红着低下头，“我那时不得已骗你，你别生气。”

　　“哼，”辛酉想自己自从见了采薇，什么都为她打算，就在刚才还想着怎么对她好，她却连基本的身份都不告诉他，可见不信任自己。气乎乎地转过身，“你连这都骗我，可见一路上都在骗我。”

　　“没，没有。大哥，除了这一件，别的我都没骗你。我发誓。”采薇道。

　　“那在叶城外的土地庙前，你怎么说的？”辛酉偷觑了采薇一眼，本来生她的气，心里不知为何，忽然砰砰跳了起来。那晚在山洞里的旖旎景象一下子出现在眼前。

　　眼前的人与原来的样子截然不同，却与山洞那晚的样子重叠了起来。弯弯的眉，红红的唇，弹指可破的白嫩肌肤，吃起来……肯定很好吃。辛酉为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转身坐到石凳上，不再看来人。

　　采薇不知辛酉所想，以为大哥生气了，拉住他的袖子跪在地上道：“大哥，那天在土地庙里，我说的是结成兄妹。大哥，你别生气。采薇永远把你当大哥。”

　　“我才不愿意做你什么大哥。”辛酉赌气道，“一路上我对你怎样？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你，你却连这都瞒着我。”

　　“大哥……”采薇拉住辛酉的袖子，她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最后道，“你别生气了。”

　　辛酉想起二人在一张床上睡了十来天，自己睡相差，早上好几次起来，腿都压在对方身上。还在对方面前洗过澡，□□地跳到河里……还说对方像小倌儿。想到这里，脸上忽热心里忽跳，脸热心跳，眼睛都不敢再往采薇那里看一眼。

　　可嘴里说生气，喜悦却像夏日里的凉风，从心底里往外冒，怎么多怎么烈都不为过。

　　“大哥，”采薇想起重要的事，把身上的一本薄书递给辛酉，“这是我娘当初教我练功时的书。我回去再求求舅舅，如果他还不愿意收留你，你自己抽空练些，免得再碰到那个坏人时被抓住。”

　　辛酉看看薄薄的还带着体温的书，再看看眼前装扮一新的少女，心里大恸。他们不管曾经如何亲密，终究不是一路人。

　　辛酉原来想，以采薇的实诚，肯定会向他舅舅恳求收留自己。可早上起来人家就把自己撵了，可能是采薇还没来得及求江啸天。到现在，见到采薇是个女孩子，辛酉忽然明白江啸天为啥一大早把自己撵了。

　　那些世家大族，哪里会愿意家里的一个女孩和一个男的整日在一起啊。江家虽然是武林世家，没有那些诗书之家对女孩的要求多，但江啸天与朝廷亲近，肯定要把家里的女孩子嫁入高门。

　　自己这样子，还有那见不得的出身，江家怎么会看得见？

　　“大哥，”采薇看辛酉不像二人以前在一起时，嘻嘻哈哈，兴奋多话，只低着头一脸落寞，心里既难过又不舍，“你先别走，我回去再求求舅舅和舅母。他们待我很和气，一定会同意的。”

　　“二……”辛酉看着眼前天真的少女，轻道，“你不用去求他们了。是我不愿意呆在江家的。一是我怕他们看不起我，二是我自己在外面生活惯了，想去南方看看。”

　　“大哥去南方做什么？”采薇果然相信了辛酉的胡诌。

　　“我想去找我的家人。”辛酉道，“有人跟我说，我长得像他们家的兄弟。我想去看看。要是他们收留我，我就跟他们一块儿生活了。”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大哥了……”采薇听到此，伤心地哭了起来。自从母亲去后，这十多天她和辛酉朝夕相处，早把他当成了最亲的人。虽然舅舅、舅母疼爱她，可她总感觉有些疏离，不如和辛酉在一起时自在。

　　“采薇，我……你好好的，我以后会来找你的。”辛酉坐在石凳上，初夏的风虽然温煦宜人，心里却像在冰雪之地。

　　他看采薇哭得伤心，有人朝这里张望，从身上掏出一个草编的蚱蜢。那是他在等采薇来的时候编的，他原想在二弟面前显摆一下，现在给她留个纪念吧。

　　他把蚱蜢轻轻放到采薇身上，起身走了。

　　他原以为上天怜悯他，给他黑暗的天空送来了一道亮光，最后却发现他还是处在黑暗中，那道光并不属于自己。

　　辛酉骑上青骡，一口气跑了十来里地，等骡子再也跑不动了，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天地无边，万里无云，空荡荡的天地间似乎只有自己一人，再不会有人傻乎乎的关心自己、崇拜自己了。

　　辛酉擦擦泪，仰躺到草地上。头顶两只小鸟啾啾地飞来飞去，不时地互相啄一下对方，又停下来交颈私语。

　　鸟儿都有相好的同伴，我却只有自己。

　　辛酉第一次觉得活着了无生趣。以前他只想着能填饱肚子，现在能填饱肚子了，却没有了活下去的心情。

　　头顶的鸟儿忽地飞走了，一个阴影俯下来：“臭小子，果真是你！”

　　辛酉睁眼一看，见到黑五的一张黑脸。

　　他坐起身，看到后面不远处，高离陪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坐在高头大马上，随后是十几个劲装的随从。

　　“哈，怎么不跑了？”黑五一把抓起辛酉扔到地上，又朝他身上踢了两脚，“你不是江啸天的外甥吗？怎么现在在这里？”

　　“管你什么事。要杀要剐随你们。”辛酉冷冷道。

　　黑五看了眼高离，高离挑了挑眉：“这小子诡计多端，跟着我们无端会坏大事，杀了。”

　　黑五抓住辛酉，举手朝辛酉的脖颈上砍去。

　　辛酉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死了也好。他活了十五年，能在死之前得到一个人真心的关爱，足够了。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等再世投胎时，不求投在多好的人家，只求父母疼爱，有个好兄弟就行了。辛酉想起采薇女装的样子，将来要是娶个那样的媳妇儿最好了。他一定好好待她，再不做偷盗之事。

　　这一世，但愿她遇见个好人，待她好，别把她骗了。

　　“大哥！”听到熟悉的声音，辛酉以为自己死了。接着听到刀剑的声音，辛酉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景象，呆了。

　　采薇用身子挡着他，手中的利剑指着黑五，对高离道：“你们把我大哥放了，我就不杀他！”

　　“你大哥？”高离看看二人，并不在乎黑五的生死，“你就是他那位兄弟？”

　　采薇不答，只悄悄对辛酉道：“大哥，快跑！”

　　辛酉看了眼高离身边的年轻人，还有他后面那些侍从，跑？跑哪儿去？便道：“采薇，你走吧。不用管我。”

　　“大哥，你不走，我也不走。”刚在土地庙前，采薇哭得正伤心，忽然发现辛酉不见了，忙骑上马追。她赶到时，刚好看到黑五要杀辛酉。她顾不得别的，直接冲到前面，把黑五擒住。

　　她虽然天真，但也知道高离那一伙不好对付，她一个人不可能对付得了。所以只盼借着要杀黑五，让辛酉逃走，等她那好表姐发现她不见了，再来寻她。这里离城不远，江家的人得知消息后，能来救她。

　　可采薇不知道，黑五对于那些人而言，无足轻重。

　　高离身边的男子看了眼采薇和辛酉，轻轻作了个手势，数个侍卫冲采薇和辛酉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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