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许莜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和于晓一样，一脸的如丧考妣。

　　毛老师的话听起来都有他的道理，字字句句是为其他学生着想，她反驳不了，也反抗不了，可总觉得哪里膈应得很。

　　许莜莜一出现，杨雨婷就放下手中的笔去了办公室。

　　薛劭已经醒了，原本是在低头看篮球杂志，见许莜莜丧着个脸回来，也不多问，只起身给她让了座。

　　许莜莜听着电灯泡嘎吱作响的动静和他翻动杂志的声音，闷声道：“狗哥，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薛劭嗯了一声，仍然低头看杂志。

　　许莜莜挺直身子，伸手啪地一下拍在杂志上：“为什么啊……”

　　薛劭看着盖在詹姆斯脸上的这只手，又望向她：“你管他为什么。”

　　许莜莜嘴角绷成一条线，收回手，把头一扭，趴桌上不说话了。

　　她收手的时候成心狠狠捋了一把，书页起皱，詹姆斯的脸也跟着变形。

　　薛劭跟变丑了的詹姆斯对视片刻，叹了口气，把杂志扔到一边：“他是不是跟你说，要顾全大局，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大多数人？”

　　许莜莜倏然转头，眼睛大大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薛劭挑眉，“还让你守口如瓶了？”

　　许莜莜点头：“是不是沈心诚家里有什么关系？不然毛老师为什么这样护着他……”

　　薛劭：“沈心诚家里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事不管发生在哪个学生身上，毛洪亮都会是这个反应。”

　　“……为什么？”

　　“这个事要是照咱们想的处理，就会闹大，学生做出这种事，学校脱不了干系，而且沈心诚他们家肯定也会一直找学校的麻烦，”薛劭神色间有淡薄的凉意，流露出嘲讽之色，“现在他这样冷处理，这事就过去了，不然的话，学校的麻烦大了。”

　　许莜莜心里五味陈杂，窒闷难言：“之前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说什么小孩才看对错，大人只看利弊，真不是胡说……”

　　薛劭皱眉，伸手一弹她脑门，淡淡道：“就是胡说，什么大人只看利弊，其实就是怕事。我看你《论语》是白读了，不讲是非、只看利弊，那是小人。”

　　许莜莜揉着额头，小声道：“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沈心诚做这种事，毛老师还替他遮掩，那些被他拍了的女生又算什么？要不要让她们知道，也不应该由他擅自决定吧……”

　　薛劭知道许莜莜心里不好过，因为她一直都挺敬畏毛洪亮，现在肯定会有一种幻灭感。

　　可现实就是现实，而且，人就是这样，你越是把他往高高的神坛上放，摔下来的时候，他就跌得越惨。

　　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许莜莜这个一根筋的性子，以后离开学校很可能会吃亏。然而眼下真遇到这种事，看到她这个样子，薛劭又不愿意她想得太明白。

　　不这么一根筋，也就不是许莜莜了。

　　他凝视着她，目光如同被温水侵浸，浮现出一丝极浅的柔和的淡影，在清辉下几不可见。

　　嘴上仍是漫不经心的：“真这么难受你就哭一场，大不了我不说出去。”

　　许莜莜白他一眼：“我才不会……”

　　薛劭伸手往她头顶薅了一把，把她的头发都薅得乱蓬蓬的，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按趴在桌子上：“睡罢。”

　　许莜莜少见地没跟他闹，只瞪了他一眼就扭头不理他了。

　　薛劭的手没有离开她的脑袋，仍然停留，手掌边缘贴近她后颈，触及那里软软的肌肤，甚至能感受到那底下……血脉的涌动，脆弱得仿佛一捏即碎。

　　他的神色幽暗了一瞬，眼睛闭上又睁开，过须臾，缓缓收回了手。

　　许莜莜忽然转头看他：“狗哥，我们以后不能这样了……”

　　薛劭眉心微簇：“怎样？”

　　许莜莜嗫嚅：“就是这样碰来碰去，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伤风化。”

　　她想说的其实是……都有女朋友了，还不注意着点，也不怕到时给人误会。

　　薛劭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知道有伤风化……”

　　她恼意上来，伸手想在他胳膊上掐一记，却给他一把攥住了手，牢牢握在掌心里，心底骤然一跳。

　　薛劭凝望着她：“刚才还跟我说要注意风化，这会儿又是谁在动手动脚？”

　　他的手修长干燥，掌心灼烫，一下子把她微凉的手团热了。

　　许莜莜觉得那一丝烫意好像能从手上一直落到她心底，令她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以后不会了，你、你松开我……”

　　薛劭不为所动：“谁跟你说什么了？”

　　以许莜莜的性子，平白无故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她想缩手，却给他牢牢禁锢着，根本动弹不了。

　　“没有谁跟我说什么……你松开！”

　　薛劭一顿，脑海里闪现出方才她和李少棠在外面说话的情形，心底一刺，不自觉骤然用了力。

　　许莜莜疼得叫出了声，眼睛霎时红了：“疼……”

　　薛劭心头微震，立即松开了她。

　　许莜莜飞快地缩回手，看到手背上浮出的红痕，愈发委屈。

　　他看着她这个泪眼汪汪的样子，声音不禁有些干涩：“我不是有意……”

　　许莜莜望着他不吭声。

　　之前看到闵清晖对着孔紫萱，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连说话声气都不敢太高。

　　她心里忍不住想，薛劭是不是因为……真的半点也没把她当女孩子，才会这样没轻没重的？

　　许莜莜又想起那个娇怯怯的叶双双，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了？

　　薛劭极少看到咋咋呼呼的许莜莜露出这样的神色，红红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好像有几分受伤的情绪在里面。

　　他的心，也像是给人伸手捏了一把，有些……微微地疼。

　　薛劭俯首靠近她，低沉的声音像是贴着她的耳畔传过来：“很疼？”

　　许莜莜瑟缩了一下，不敢看他的眼睛，头往边上一别，小声嘀咕道：“当然疼了，不然你给我捏一下试试……”

　　薛劭眼帘低垂，神色难辨，只伸手轻柔地握住了她那只手。

　　许莜莜眼睫一颤，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脸：“你做什么……”

　　说了不要动手动脚的。

　　薛劭：“我看看。”

　　凌乱的短发在他清瘦的面庞投落一片阴影，那双不冷不热的眼睛被笼罩其中，愈发深邃清冽。

　　许莜莜任由他搓揉自己的手，呆呆望着他的脸，突然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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