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薛劭成日都是自顾自的，别说待人温和，能多说几句话就很不错了。

　　此刻他虽然没什么神情，手下揉捏的动作却分外轻柔，好像她有多娇贵似的。

　　许莜莜心里那点异样，像涟漪层层荡开，说不清是不自在还是别的什么，总归是怪怪的。

　　她觑着他，小声道：“好了，早就不疼了……”

　　薛劭抬眸瞥了她一眼，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那两片粉白的唇上打了个转，终于松开了她。

　　他转头重新拿起那本篮球杂志，低下头缓缓道：“不疼就睡会儿，就你吵个没完。”

　　许莜莜撅了撅嘴，竟然也没有顶他的话，真的乖乖趴下去睡了。

　　她一向是内有反骨、不肯吃哑巴亏的性子，今日如此三番五次的听话，实在有些反常。

　　薛劭凝眉看了她一眼，又想到她刚刚所说的话，过须臾，慢慢地拧紧了眉头。

　　*

　　第二天沈心诚果然如毛老师所言没有来上学，老师给出的官方说辞是他的高考压力过大，在学校复习状态不佳，所以选择在家里自主复习。

　　文科班的学生虽然觉得事出突然，却也没有怀疑这套说辞的真实性。

　　大家早就过了初中那个波动性极大的年纪，又不比初中那么闲，没事不会去搞什么阴谋论怀疑学校和老师的话。

　　杨雨婷这天也请了假没有来学校，说是身体不太舒服。

　　许莜莜知道，这件事不管他们几个想不想要过去，在学校和老师那儿都已经算是被摆平了。

　　就像薛劭说的那样，学校是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因为这事，许莜莜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精打采的，一想到过会儿还要长跑，脚步就不由得更加沉重了。

　　孔紫萱：“昨天被轮了？怎么顶着一副梦萍脸……”

　　许莜莜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感觉身体被掏空，今天的目标是活着跑完，名次就不要想了。”

　　孔紫萱：“再怎么样也不能让隔壁班那个小贱.货比下去啊。”

　　“孔同学，这我就要说说你了，”谭立珉把脑袋凑过来，“现在是和谐社会，这种恶性竞争思想断不能有。”

　　孔紫萱不以为然：“这个社会从来就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像你这种人在动漫里根本活不过三集，你以为你是乙女番的女主角么？心怀圣母，走遍天下？”

　　谭立珉：“这你就大错特错了，知道为什么乙女番的女主角是个男人都爱么？”

　　“为什么？”

　　“因为漂亮而且没脑子，最重要的是毫无自我，具有强大的奉献精神。”

　　田闵弓大为兴奋：“哎呦，在聊番呢，哪一部？”

　　谭立珉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孔紫萱明白过来，立即目露鄙夷。

　　许莜莜坐在那儿，手撑着下巴听得正乐，突然胳膊上一冰，狠狠打了个寒噤，一扭头就看到跟前杵了个高高长长的人。

　　“跑前半小时喝。”薛劭晃了晃手里的运动饮料。

　　许莜莜伸手接过瓶子，打开先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冻得她缩起脖子直哆嗦。

　　薛劭在她旁边坐下，身体往后一靠，两手撑在了观看席的座位上。

　　孔紫萱：“运动饮料真的有用？”

　　谭立珉：“我看不靠谱。”

　　薛劭略微仰头，看着湛蓝的天半眯起眼睛，声音懒洋洋的：“难说，反正喝多了是会让人想上厕所，长跑的时候，膀胱有压力才跑得快啊。”

　　许莜莜正在喝第二大口，一听这话，险些把嘴里的饮料都喷出来。

　　“薛劭！”

　　他笑着侧过头，余光瞥见许莜莜被冷饮激得泛红的脸，喉头不由得有些发痒。

　　许莜莜涨红了脸，把瓶盖拧紧了，抡起瓶子就往他腰上捅：“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薛劭任由她胡乱地戳来戳去，仰头坐在那儿巍然不动，好像她这都不过是小打小闹，在他全无感觉似的。

　　光天化日的，孔紫萱实在看不了这两个人打情骂俏，扯了扯许莜莜的袖子：“我看你还是先去趟厕所，回头比赛完了再报仇。”

　　许莜莜气呼呼地起身，临走前还抬脚踢了踢薛劭的小腿。

　　薛劭轻轻哼了一声，竟一点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田闵弓看得稀奇，小声对谭立珉道：“狗哥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平时他们几个聒噪几句，薛劭凭眼刀就能把人戳穿，从来也没见哪个敢随便近他身的。刚刚许莜莜对人又是捅又是踢的，他竟然眉头都没皱一下。

　　谭立珉目光微闪，拍拍他的头：“狗哥是男的，许莜莜再野，那也是个女的，一大老爷们怎么能跟个小娘们一般见识。”

　　田闵弓恍然：“哎，你不说，我都忘了许莜莜是个女的了。”

　　谭立珉笑笑不说话。

　　*

　　下午一点半，一千五百米检录结束，许莜莜和同组的人到起跑线旁边跟着体育老师做准备活动。

　　今天太阳比昨天还大，许莜莜整个人都给阳光晒得懒懒的，更加提不起劲来。

　　她一边做伸展运动，一边打哈欠，心里琢磨着待会比赛开始，自己就跟在大队伍最后，日行一善给大家垫个底。

　　正对着一千五百米起跑线的观看席是理科班的一、二、三、四班，邵文杰原本百无聊赖地站在栏杆前面，冷不丁看到裁判的太阳蓬旁边的人，目光一定。

　　许莜莜今天长跑，上身穿的是短袖校服，下身穿的是自己的黑色中裤，胳膊和腿都露在外头，和那张脸一样，白得晃人眼睛。她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仰头捂着嘴哈欠连天，动不动还抖腿，一点也没有小女生该有的矜持。

　　寻常人做出来极其不雅的小动作，给她一使，倒显得可爱了。

　　邵文杰身体往前，手肘靠上栏杆，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来。

　　“看什么呢？”

　　女孩子甜糯的声音从身畔传来，不用转头他都知道是谁。

　　邵文杰笑了一下：“看比赛。”

　　女生嘟了嘟嘴：“一千五百米有什么好看的。”

　　田径比赛，最精彩的就是一百米、两百米和四百米这些考验爆发力的短跑项目，像一千五百米这种要绕场六圈到最后一个个选手都跟咸鱼一样的长跑，可看性根本不高。

　　邵文杰看她一眼：“随便看看，反正无聊么。”

　　女生望着他的侧脸，没再多说，挨在他身边也看起了比赛。

　　这个时候，他们二人的后侧走过来一个人，个子高挑，黑色的长发像水藻散开，眉眼忧郁。

　　——是林小满。

　　她是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目光的女孩。

　　和大部分在外表上还显得有些笨拙的女高中生不同，林小满的身上已经融合了少女的稚涩和女人最初的气韵。

　　两种滋味交织，既柔美又青嫩，韵味尤殊。

　　原本只是挨着邵文杰的女生余光瞥见，神色闪了闪，突然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邵文杰下意识地皱眉头看她，她仰着头甜甜地冲他撒娇：“我看过了，咱们几个班的老师都不在，就一小会儿嘛。”

　　邵文杰吁了口气：“拿你没办法。”

　　林小满神色淡漠地从他们后面走过，无声无息，形同鬼魅。

　　直到走到好几十米以外，离那两个人远远的以后，她的神情才浮现出一丝裂痕。

　　*

　　许莜莜在跑道上预备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眼睛一转，跟那人目光相触，当即一愣。

　　暗中打量她的不是别人，就是孔紫萱口口声声要她比下去的张如寰。

　　老实说，要不是因为上次潘诗云在食堂的事，她恐怕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张如寰见许莜莜也朝自己看过来，眼睛闪烁了一下，飞快地转开了目光。

　　也不知怎么的，虽然是极快的一眼，许莜莜却觉得……怪不舒服的。

　　“都就位了，检查一下鞋带……听我枪声，预备——”

　　砰！

　　八个参赛选手齐刷刷地跑了出去，观看席上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声。

　　并行的队伍很快在最内的跑道上拉成长条，参差不齐地前进。

　　许莜莜不瘟不火地跟着大队伍，有节奏地调整着自己呼吸。

　　此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微微的呼吸声，若不仔细听，几乎难以察觉。

　　许莜莜心底掠过一丝疑惑，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最慢了的，怎么有人比她还慢呢。

　　风声作响，吐纳的声音越来越明晰。远处的加油声渐渐地离她远去，脚步也一点点地发沉。

　　第三圈半，跑到操场西北面，映入眼帘的是绿油油的旧墙，墙上布满藤枝，葱郁鲜亮。

　　许莜莜望着那面墙，刹那间魂游天外。

　　就是在一瞬的间隙里，那个一直紧咬在她身后的呼吸声猛然间贴近。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失去重心，整个人不可遏止地朝前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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