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回忆里

　　再次醒来，是在医务室。孔瑞中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灰蒙蒙的水泥屋顶。随着意识渐渐清醒，墙角透明的蜘蛛网也清晰可见。

　　这是梦还是现实？

　　“周主任，她醒了。”一个略带谄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孔瑞中的声音世界中。

　　她把头微微偏向声音的来源，努力辨认眼前有些模糊的人影，好像是···是她的车间的班长。

　　“感觉好点了吗？”一个从未听过的厚重的男声在医务室另一端响起。

　　在孔瑞中努力辨认这声音时，班长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主任，她现在还没完全清醒，您先去忙您的吧，不过是没吃晚饭，饿晕倒了而已。”

　　那个新来的主任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好，这次她的药费算我头上。”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人离开。

　　“小孔，可以听见我吗？”

　　孔瑞中赶紧把自己游离的意识拉回来。“听得见，班长。”孔瑞中强撑起身体，勉强坐在床上，应答班长。

　　班长认真地看着孔瑞中，脸上早已经没了面对新领导的谄媚与小心：
　　“小孔，这次周主任在我就不说你什么了，但是我希望以后你来上班，可以保证你的身体是没问题的。”

　　孔瑞中低着头默默地听，小声地回道：“嗯，班长，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班长看着脸色苍白的孔瑞中，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来上班吧。”话毕，班长就离开了医务室。

　　人去楼空的凄凉感一丝一丝从窗和门缝里透进医务室，又一缕一缕萦绕在孔瑞中的心上。抱着腿坐在医务室的床上，孔瑞中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自己，借此来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夜深了，地表热气消散在夜幕中，被夜间微风徐徐带走，于是在孔瑞中走出医务室的时候，感受到了夏天十分珍贵的清凉。走在回家的路上，孔瑞中闻着梧桐木的清香，思绪得以抚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从心窝蔓延到四肢。

　　借着幽黄的路灯，孔瑞中看见了一片掉落在草丛中的梧桐叶。

　　真是奇怪，在叶儿都茂盛生长的季节，这片叶却如此不合时宜的掉落。

　　看着这片叶子，孔瑞中停止了归家的步伐。此时一阵夜风缓缓吹来，打断了她向这片落叶行目视礼的奇怪举动。

　　孔瑞中轻轻捋了捋飘出的发丝，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昏黄的灯光下出现了一个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影子的尽头是孔瑞中，她正蹲在路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片不合时宜掉落的梧桐叶，放进手心上的帕子。

　　不过孔瑞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近乎幼稚的举动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

　　孔瑞中走后，一个身影才从慢悠悠从旁边的梧桐树后走出，澄澄的灯光同样也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深夜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此时深夜也是夏日里最清凉宜人的时刻。

　　那个梧桐树边的男人从兜里掏出烟和火柴，“呲啦”一声，橘色的一点烟火在昏黄的路灯下若影若现。

　　回到家后，孔瑞中打开了窗户透气，把自己养的瑞香和四季青搬到窗台，然后顺势在家里角落洒上驱蚊水，顿时清爽的气息飘散在瑞中小小的屋子里。

　　去浴房简单的清洗一下，除去一天的汗渍，换上最喜欢的睡衣，孔瑞中竟有了一点仿似重生的错觉。

　　搬了一把椅子在阳台，孔瑞中用干毛巾绞着自己湿发，突然之间就想到了贝多芬的月光。

　　曾经的她弹得最好的曲子。

　　心血来潮，想要找出那张唱片。

　　当这个想法刚浮现在孔瑞中的脑海中时，她就已经走在去拿唱片的路上了。打开尘封在床下的樟木箱，里面是她仅存不多的珍贵的回忆。

　　陈启民走的第2个月，房东不知怎么找上她要陈启民租屋的房租，但是此时她也囊中羞涩，只好把他的东西全部搬到宿舍。

　　没多久，南京解放了。

　　孔瑞中被迫搬出宿舍，父母早就回到四川眉山老家，留给她的一小笔钱支持不了多久的生活。她无奈之下将陈启民曾经送给她的昂贵首饰和他的一些值钱的收藏跟一个携全家去台湾的商人换了这间国立中央大学附近的小屋子。

　　当时和父母也没有了联系，后来好不容易与父母取得联系，却发现父母在老家也生活的不好，孔瑞中也没办法再求助父母。最后在邻居杜红姐的介绍下进了金陵纺织厂。

　　孔瑞中摩挲着手中唱片的纹路，眸色晦暗，想到自己不久前卖掉了的留声机，不禁微微苦叹一声，便把唱片随手扔在了桌上。

　　静静地看了看外面沉沉的夜色片刻，关了灯，睡了。

　　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微微亮时，浅眠的孔瑞中被红姐回家开锁的声音吵醒。一夜睡醒，身上全是黏哒哒的汗渍，孔瑞中掀起纱帘，拿过昨晚就放在床头的毛巾擦了擦脸和脖颈的汗水，起了身。

　　没多久，孔瑞中家的门被人敲响，正在洗漱的瑞中连忙放下盆，急忙忙地去开门，门外是红姐。

　　红姐看着休息了一晚以后，气色明显好多了的瑞中，露出了一丝笑意：“小孔，我回来的时候顺便给你买了几个馒头，你吃了再去上班，不要像昨天一样了。”

　　孔瑞中乖巧地点点头，接过馒头：“谢谢红姐，我家里还有一点腌菜，我们将就着腌菜把馒头吃了吧。”

　　红姐和孔瑞中关系极好，便也没有犹豫，大大方方地进了孔瑞中的家。“小孔，你家收拾的真好看，果然大学生和我们就是不一样啊。”

　　孔瑞中把馒头放在桌子上，去橱柜里把腌菜拿出来，笑着对红姐说：“什么大学生呀，我还没毕业，就被学校赶出来了。”

　　红姐听了孔瑞中的话，竟有些着急，坐到瑞中对面，极认真的对她说道：“小孔，小姑娘怎么可以自己轻贱自己呢，要不是因为南京解放······”

　　孔瑞中打断了红姐的话：“姐，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讲的啦。”红姐也知道有些话自己不能说，便也不再开口。

　　一时间，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只剩下两人吃饭的咀嚼声。

　　红姐知道刚才戳到了孔瑞中的痛处，刻意转开了话题：“小孔，昨天的药钱贵吗，你钱够吗？“

　　听到药钱两字，孔瑞中有一些愣神，想到了那个到现在她还没有见过的新来的周主任，准确是没见到他的脸。

　　“药钱···周主任说他报销了。”孔瑞中撕着手中的馒头，不知道怎么去理解这个新来的主任的举动。

　　“哎，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周主任是个好人哦，”讲起八卦，红姐总是这么眉飞色舞，“昨天你晕了以后就是他把你抱着去了医务室的。”

　　红姐喝了口水，吞下最后一口馒头，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开心：“把你送到医务室回到车间后，他把班长们就喊到一起，说什么要合理分配工作时间什么的，对了····还说要什么福利的。”

　　孔瑞中看着神采飞扬的红姐的微笑，配合地露出浅笑来。心思却神游了，那个厚重的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愧是军校出来的，读过书的人哦，就是不一样。”

　　孔瑞中回过神来时，只听到了红姐对于新主任最后一个评价，兴致突然高涨。

　　“他是军人？”

　　“听隔壁车间的老金说的，周主任在战场上立过大功，受过重伤，身体不好，所以解放后就让他干文员的事，现在到我们这里估计是来熟悉熟悉文员的工作的。”

　　老金是厂长的表亲，消息向来准确。

　　“小孔，周主任帮了你这么大的一个忙，你别忘了带点东西去谢谢他。”红姐出门时给了孔瑞中提了个醒。

　　这时孔瑞中才想到答谢的事，对呀，人家帮你付了药钱，带点礼物以表谢意是应该的。

　　“··这个周主任是读过书的··”

　　红姐的话突然在脑中响起，孔瑞中眼光一扫，看到了昨夜拿出来放在桌上的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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