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回忆里

　　孔瑞中怀里抱着用报纸包装好的唱片，站在周主任办公室门前的时，才意识到自己送的这个感谢礼似乎有些不妥当。

　　孔瑞中往窗户里探了探头，办公室空无一人，看来周主任还未到。

　　心里突然就打起了退堂鼓，抱着唱片，孔瑞中徘徊在门口许久，心中还未决定好是否离开，记忆里的那个厚重沉稳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你好，孔小姐。”

　　孔瑞中回头一看，周主任来了。

　　站在走廊那边的是一个具有军人典型特征的男人。黝黑的肤色，晶亮的眼睛，整整齐齐的中山装，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果然是军人出身。”孔瑞中心里默默地想着。

　　随着他的走近，孔瑞中内心一阵忐忑。

　　“早上好，周主任。”当他走到她身边时，孔瑞中打了一个招呼。

　　男人点了点头，威严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孔瑞中终于看清了他。

　　十分英气的长相。

　　坚毅的面庞上是被战争磨砺过的五官，本来的清秀被战争岁月的痕迹掩盖。天生的桃花眼却不带一丝风流，目光所至，便是心安。高大挺拔的身型可以完全遮挡住孔瑞中的视线，这是她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军人的威仪。

　　“请进。”孔瑞中愣神的功夫，周主任已经将门打开了。

　　“哦，好。”紧紧抱着怀中的唱片，带着忐忑，孔瑞中进了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很简单，一眼便能将其中景象全收入眼底。

　　一张桌，两个书架，几把椅子。

　　“请坐。”周主任指向那几把椅子的方向。

　　孔瑞中轻轻应答一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周主任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个玻璃杯，拿起桌角旁的热水瓶给孔瑞中到了一杯水。

　　孔瑞中将唱片放在腿上，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这份谢礼是有多么荒唐，眼光随着男人倒水的动作看去，无意看到了桌上一本笔记本封皮上主人的留名：“周泽”。

　　周泽，孔瑞中心里默念着，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喝点水。”周泽递了杯水给孔瑞中。

　　孔瑞中双手接过玻璃杯，微微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周主任，昨天谢谢您帮我，我带了礼物以表心意，希望您不要嫌弃。”

　　十分客套的话语，也算是孔瑞中在字给自足的生活学到的一点东西。

　　孔瑞中起身，将唱片放在周泽的桌上。

　　现在也管不了什么合适不合适了，早上出门前像是被鬼迷了心窍，选了唱片当谢礼，妄想着能有人分享她曾拥有过的欢愉和···奢侈。

　　周泽看了被报纸精心包装的唱片几秒，伸出手，轻抚了几下，问道：“这是唱片？”

　　“是的。”孔瑞中看着桌上的唱片，也许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别人那里一文不值吧。

　　“仔细算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唱片了。”

　　周泽拿起唱片，隔着报纸摩挲着，“你是大学生？”

　　孔瑞中抬起头，略有点诧异地看向周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领导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算是吧，但我没有毕业。”孔瑞中谨慎地回答着周泽。

　　“你是国立南京大学的？”周泽追问道。

　　“是，我读书的时候，它还没改名，是国立中央··大学。”

　　孔瑞中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因为她清楚感受到自己在说完那句话后周泽整个人都沉默下来了。

　　他的眼神投向窗外的香樟，好像是，在怀念过去。

　　孔瑞中被周泽那一瞬间的眼神所感染，不禁想说说这张唱片的故事：“这张唱片是在学校里的时候，我··有个朋友送的，我很喜欢，那个时候每天都听。”

　　周泽静静地听完孔瑞中的话，寂静了几秒，道：“这张唱片太珍贵了···”

　　“主任，我现在只有这些唱片，没有留声机，放在我那儿落灰，还不如赠给懂它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孔瑞中打断了周泽，她的新领导。

　　周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好像是在透过她在怀念谁。

　　而孔瑞中心中有些慌乱，刚才打断周泽的话，只是一时冲动。她现在没有资格去做一些出格的事，因为她真的很需要这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周主任，没事的话我就去上班了。”

　　孔瑞中慌忙丢下这句话，就走出了办公室，回头一看，周泽已经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外的那颗大香樟树。

　　他的背影还是像之前的那么挺拔，只是多了几分萧索的滋味。

　　真是像极了有心事的人，孔瑞中默默地想着。最后看了一眼已经不属于她的唱片，孔瑞中离开了办公室。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干了一天的活，走出车间门看着外面仍然炕人的烈日，孔瑞中有些烦躁。小步跑到树荫下，站着思考了一下去买些什么菜，解解夏天的暑热。想好之后，孔瑞中的心情突然就明朗起来，将自己的小布包挎好，离开了厂。

　　周泽正好站在窗户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欢快地离开，突然想到那张正安静躺在他抽屉里的唱片。

　　走回到桌子旁，打开抽屉，周泽小心地拿出唱片，仔细地将它放进手提包中。

　　一只小麻雀突然飞进办公室，小爪子扒着窗柩，叽叽喳喳。紧接着，钟塔的报时声响起，传到它脚下每一个人耳中。小麻雀受了惊吓，扑腾着小翅膀，飞走了。周泽看着天空中仍高挂着的太阳，眯了眯眼。

　　一天又快要过去了。

　　孔瑞中吃完晚饭时，太阳恰恰落山。洗着碗，看着远处天边的淡淡红晕，心思渐渐变得旖旎起来。落日和钢琴真的是很般配，孔瑞中心中想着，手上刷碗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不如去国立南京大学看看吧，一个念头浮上心间。

　　虽然学校名字改变，但是里面其实什么都没变化，都是当年的模样。

　　“就当自己去散散心。”孔瑞中一边把碗放进橱柜，一边轻声对着自己说。

　　褪下工作服，孔瑞中换上了一件浅黄的长裙，精心在手上涂抹雪花膏，最后对着小镜子理了理碎发，便出了门。

　　虽然太阳下山了，但是空气仍然是闷热的，没走几步，孔瑞中的额上就沁满了汗珠。孔瑞中的心情没有被炎热破坏，拿出帕子简单地擦拭了下汗渍，继续愉悦地向国立南京大学走去。

　　从东门进，没几步就到了音乐系的教学楼下。

　　楼下的栀子花正热烈地开着，甜腻的香气和夏日的闷热结合，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美妙气息。

　　孔瑞中偷偷摘下一朵含苞的栀子，斜斜插入进胸前的口袋里。闻着熟悉的香味，孔瑞中眼前浮现的都是在这个学校里的美好回忆，和···陈启民。

　　“陈启民、陈启民、陈启民。”孔瑞中闭着眼把所爱之人的名字轻轻念了三遍，然后睁开眼，对着面前一丛丛洁白的栀子花的郑重地说道：

　　“我想要忘记你。”

　　如此虔诚。

　　周泽看着孔瑞中，轻轻摇了摇头，心想。

　　周泽也住在国立南京大学附近，饭后来学校走走是每日例行。

　　今日却有些不同了，他已经在不同的地方看见了这个小姑娘两次了，准确来说，算上昨天在车间和深夜回家的路上，已经是四次了。

　　听着这姑娘对栀子说的话，他知道，背后肯定是一个伤心的故事，但是可惜，他已经过了去听一个小姑娘故事的年纪了。

　　周泽转身，向着和孔瑞中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点上一支烟，在烟雾弥漫中，他终于找到了一丝心安。

　　其实给别人带去心安的人，自己也需要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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